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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当这个消息传来时,纪淮正忙着看花。
纪淮的花园在楼梯与走廊的凹槽里,这里本来是一间废弃的储物室,多年没人使用。三天前,纪淮把家里的飞燕草搬到这里。
纪淮把大衣随手搭在椅子上,扭身一跨,顺势一头栽到床上。
纪淮微闭着眼,隐约中一阵脾人心扉的香气从床头飘来。
郁金香是母亲送的,那是他第一次画画。纪淮说自己没有天赋,对母亲的叮嘱不屑一顾。“不知道画什么的时候就画花吧。”母亲说道。
那天结束后,母亲送给纪淮一盆郁金香,她说:“这是勇敢者的奖励。”
纪淮敲了敲发涨的脑袋,他从没有对画画这么恐惧。
【咚~咚咚~咚咚咚!】
杂音在纪淮的脑海里不断回响,要怎么才能拍出一幅画呢?
纪淮是一家杂志社的摄影师,前段时间刚换了东家,一个年轻女孩。
新东家只比纪淮大几岁,来往忙碌的人们对她的评价是:“这女孩没人敢娶。”
纪淮倒是觉得她很能干,老东家早就想跑路,只是一直找不到下家,只有这个女孩敢接下这个烂摊子。
东家给社里购置了新的相机,之前的老旧相机都被收藏在角落的架子上,实木的抽屉里。
纪淮忙着转移飞燕草时,女东家的电话打来了。
某大客户给杂志社下了一个大单,客户给了一组油画,让杂志社把这组照片拍出来,需要1:1还原画中的内容。
“这位客人是从事出版行业的,只要拍出这组画他就向我们提供一次合作机会,这是我们的一次机会。”
纪淮从床上跳起,扭头抓起搭在椅子上的大衣,夺门而出。
纪淮记得有幅画是女孩躺在油菜花田,镜头从正上方俯拍下来,女孩面带微笑,此外还有一幅女孩的肖像画。能看出来作者的画技高超,观者能从两张景别完全不同的画中清楚地辨认出这是同一个女孩。
东家一共说了两张画,但从她支吾的语气中,纪淮意识到还有别的油画要拍摄,拍画不同于以往,何况还要求1:1复刻。
“太困难了,别的摄影师也许能完成,但我不行。”纪淮想着,极速倒换的脚步将石子卷到了下水道。
“这单的价格很高,你不想拍?”林慧打量着这个叛逆的员工,
“社长,这单我真的做不好,你要不然换个人,就算外聘出去也比我合适。”
“我看过你拍摄的作品,花花草草什么的,挺不错的,给我个理由。”林慧眨着一双大眼睛,严肃地看着纪淮。
纪淮赶忙避开林慧炙热的眼光,眼神瞥到一本城市宣传杂志上,他过去翻开杂志,指着一幅插图说道:“社长你看,我拍的花花草草和这种建筑都是无声的静物,拍它们的时候我就能随意的构图设计,但是人不好摆弄,我的意思是很麻烦,这已经不在摄影技术的范围内了。”
“你是说你是社恐,不敢和模特说话?”林慧的眼神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不,我的模特是静物,我能和它们沟通。”纪淮面露难色,他想赶紧板正话题,辞了这单就好。
“我到杂志社也有一段日子了,但怎么没发现你这个人这么有意思呢?行,那就交给斌哥,你拍拍花絮发在新的拍摄杂志上。”说完林慧转头整理起新到的各类杂志。
纪淮辞掉了场“灾难”,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落地了,如果不是要整理活动纪实到新的杂志上,纪淮真的想再争取一下,说不定就能和这单完全撇清关系。
圆月孤悬在夜空,静穆的月光撒满坑洼的小路,悠扬的歌声飘向天空。
纪淮把音乐声音调到中档,身体倚在车座上,把车窗摇开一个小缝,方便音符流出。他中午就从城里出发,如果不是公路突然封禁,现在应该已经到家了。纪淮这次是回家看望母亲。
纪淮被音乐电的全身酥麻,就在头脑飘飘然时,一声巨大的雷声传来“轰隆!碰!”纪淮下意识踩住刹车,他惊吓地回过神来,空中圆月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车灯照亮的路面依旧没什么阻挡。
纪淮舒下气,再次启动汽车。“这个地方不太安全要快点。”纪淮不由的加快了车速。
夜深人静,只有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在耳畔回想,玻璃外一成不变的暗黄配黑景色让纪淮眼皮直打架,这时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汽车黄光的中间,并迅速显现出模糊的轮廓。
纪淮急忙转向,瞬间撞碎围栏,汽车在高速运转下被掀翻。
(二)
纪淮挖开蚁巢,捧起一把土,手中坑洼的泥土微微动着,几只蚂蚁从“小坑”里探出头。
“小伙子,我给你叫120吧?”一个老人从田地里走出来。
“老伯,你的损失我一定赔偿,我……”
“就是稻田砸坏了一块,房子掉了两块板子,你要是有时间来帮我种种田就好,你脸和手都受伤了,还是休息一段时间吧。”老人看着纪淮,脸上挂着笑容。老人突然顺着小路看去,回头给纪淮使了个眼色,一个穿着棕色西装的男人站在路牌下。
男人抱着双臂倚着路牌,他从裤兜掏火柴,又从上衣口袋摸出烟,一缕烟气被花光激荡出来,差点点燃他翘着的头发。
“处理好了?你人没事吧?”男人笑着朝纪淮迎了两步,说完又嘬了下烟头,站住吐出烟圈。
“没事,就是车磨了。啊,肖哥你放心,我试了可以打火,制动系统没坏,车身保险杠变形那里,还有左右掉漆的部分,我会赔偿的肖哥。”纪淮看着宋肖,他越是松弛纪淮心里越没底,汽车虽然能启动,但右侧变形严重,喷漆可能就要800多,他已经快一个月没接到单了。
“我看着确实破损不严重,不会为难你的。”宋肖走到汽车旁,朝着破碎的车窗瞥了瞥,然后说道:“我还有半个月就要用这个车,怕是要耽误事,唉,怪我没有及时提醒你。”说着低摇着头坐到一座土堆上,手插进土里,腿则在土路上缓缓扑动,弄得一身狼狈。
“你放心,15天足够了,你用之前我肯定修好,难得有你这个朋友,这是我的问题。”
“我知道你是个不错的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愿意把汽车借给你的,我其实是一个抠门的人啊。”
“肖哥,我今天就想办法安排修车的事。”纪淮想了想宋肖的车,心里一酸。
“你没有自己的车,最近应该挺困难的吧?我半个月之后要用车,不能有一点差错。”宋肖声音逐渐变得冷淡。
见纪淮不语,宋肖说道:“我有几个从事汽车行业的朋友,这样吧,修车的事我来安排,不能有一点差池。我那些朋友都很懂行,还能给你省一些钱,毕竟你也不容易。”
“肖哥,太感谢了,但这大概需要多少钱?”纪淮语气颤抖地说道。
“这个我现在不能确定,要等专业的人来看,明天我就能把账单发给你了,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宋肖又划了根烟,吐出一缕烟丝。
宋肖是纪淮的邻居,和他交往是纪淮为数不多的社交,宋肖很健谈,帮了纪淮很多忙,比如将不用的车借给纪淮代步。
宋肖借给纪淮的车是雅阁,这个车并不算高端,但依旧能让纪淮倾家荡产。纪淮在心里不断盘算,刷漆、配件、安装、养护,这可是一笔很大的开销,车左后部分只有一些小摩擦,在用料上精炼一些,就能省下......
现在就看宋肖那里怎么说了,他如果不能说服修理厂,自己就要支出4万左右,如果宋肖可以,大概也要2万。
纪淮简单包扎了伤口,然后就马不停蹄赶到了丫山的网吧,从中午12点一直忙到太阳落山,了解了一些关于雅阁汽车修理的流程花销,心里有了数,但这么多钱去哪找呢?纪淮又赶到银行查了自己所有银行账户,满打满算正好2万块,这还是母亲几天前给他转了5000的结果。如果这样,总算刚好让他倾家荡产。
晚上10点纪淮回到家,疲惫地倒在床上,想着明天走到木镇坐师傅的三轮车,到了丫山站再转公交去社里,他要交新一期的活动纪实,这是杂志社的日常工作。
纪淮很久没有接到新商单了,像这么大的单,几年都没有过。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要和林慧谈条件,要是能逼迫客户降低标准,说不定也能接下这单拍画的活。毕竟,他也不知道能打下多少价格。
第二天太阳升起。
今天工作日坐公交的人很多,纪淮好不容易抢到了一个座位,纪淮把双臂折叠在身前,左面是一个挎着菜篮的大妈,右面是一个年轻女孩,这个位子实在有些局促。
公交车突然向右转向,车上所有的人都斜楞楞地向右栽,纪淮把所有力量都用在臀部,总算勉强撑住身子,但腿上放着的手机却摔在地上。
电话铃声在这时突然响起,所有人都循声找看向纪淮。
“我不用客户提供任何服务支持,价格能不能提到8万?”杂志社里纪淮盯着林慧说道。
“这个要和客户商量。你想好了吗?一共五张画,社里设备有限,即使都提供给你只怕也是困难。”
五张照片8万块,这是最快的方法了。
纪淮躺在床上,紧闭双眼。这12万他要去哪找呢?宋肖的电话打碎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纪淮兄弟,我找了好几位从事汽修的朋友来评估,然后取了其中最低的一个报价,只要12万就可以。为了这个价我把车的喷漆都换成次一等的了,这个钱你什么时候能到位?”宋肖沙哑的声音从音孔传来。
“怎么会?你是不是弄错了,宋肖!”纪淮几乎是喊出来的。
“纪淮,我借了你车,你给撞成这样,我怕你没有路子,还费劲给你联系修车厂,真是白眼狼!”
被宋肖劈头盖脸地骂完,倒是让纪淮冷静了不少,“肖哥,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我仔细搜了雅阁车的维修流程还有花销,最多4.5万就肯定够了,怎么可能到12万这个价格呢?”纪淮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缓一些。
“你只是在网上查,具体的流程还是要看实际操作的,人家修理厂就说要这些钱,这是最便宜的了,中间空余这些花销我也不能变出来。”宋肖在电话那头淡淡说道。
怎么会这么贵?12万!纪淮以前一年也挣不了这么多钱,更何况是现在。
纪淮用被子捂住头,喉咙发出低沉的闷响,一时间羞愧和自恼全部袭来。他不应该朝宋肖借车,他应该倒车上班的;他那天不应该在月夜听了那首舒畅的音乐,这样他就不会撞出道路,撞坏汽车;他不应该随便相信别人,他竟相信了宋肖能降低维修价格的鬼话。
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