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人在南方呆久了,却也会变得不适应北方的气候。
我在东北老家过了一个春节,由于不适应室外的寒冷和室内的燥热,一直咳嗽,西医中医都看了,都会大把开药,只是不见好。
每当这时,我就怀念金老。
金老是位民间的老中医,是我非常敬重的一位朋友,与我是忘年交。
那个时候,我身体哪有不舒服,给他打个电话,他只简单地问上几句,口述让我记录几味中药,照方在药店抓药吃上三两付必好。
我信中医,有病喜欢找中医看。
很多年前,我有种奇怪的毛病,膝盖以下感觉很凉,大夏天的睡觉,上半身不盖被还热得冒汗,下半身却要压床厚棉被。常年的身体不自在,到医院检查,又看不出有什么器质性病变,我很为此苦恼。
2003年,我听一位同事说,她家乡锦州有位民间老中医,很神奇,善于医治疑难杂症,很多身患绝症的病人,医院束手无策,他都能给治好,在家乡很有名。
这位老中医曾经是她家的邻居。她在家时,有病都是请他开药,很管用。现在同事一家人在南方,有病也常是给他打个电话,按他的方子用药,尤其是孩子有病,很多时候是请他给开付小中药,用上就好,没有副作用,根本不用去打针吃西药。
当年的5月,我休假回趟东北,专程去拜访这位老中医。我同事的母亲与他联系后,他坚持到我住的宾馆见面。同事的母亲还告诉我,他们都习惯地称他为金老。
乍一见面,我心里还真有点失落。这位金老不是我心里勾画的那种老中医的形象。在我心里,那些医术精湛的老中医,应该是仙风道骨,鹤发童颜,双目炯炯有神,举手投足应该近乎是老神仙的范儿。
金老却不然。看上去,他六十几岁的样子,皮肤黝黑,身材清癯,眉宇间看不到有什么把握事态乾坤的自信和仙气,只是一位身体很健康的老人。
事先我同事的母亲就叮嘱我,金老给人看病,从不先问病情,号脉后该问什么他会问,那时候你再说。
果然,见面后金老并不问我的情况,给我打脉后,就对我的身体状况进行了详细的描述,我很吃惊 ,说的竟然很准,完全是我身体的感觉。可是,接下来开的药方,我看了看,觉得并没有什么特别,心里着实有点疑惑,药方里都是常见的普通中药,只是味数多、药量大。
我们聊了一会,我有意识地向金老了解他医术的师承,他并未多说,只说自己是半路出家,并非科班出身,也非祖传。
送走金老后,我同事的母亲说,金老已年近八十了,曾是位老兵,参加过抗美援朝,年近五十才自学的中医。
回到深圳后,我请两位科班出身的中医看过金老给我开的药方,他们都直皱眉头,有点不太理解,都是感到药太多,量太大,不建议我按这个方子用药。
我犹豫了几天,想想还是抓药试一下吧。按这个方子用药一周,身体感到从未有过的舒适,再用一周,腿凉的毛病明显好转,我很高兴,就照这个方子继续用药。可是,很快副作用出来了,身体热象明显,出现干咳,耳侧也起了包。
这时,我心里的疑惑泛起放大,赶紧停药。心想,所谓的名老中医毕竟属于“土八路”,还是有点儿不靠谱。心里有点怨言,一直没跟金老联系。
后来又感冒了,一直干咳不停,中医西医的看了几次都没见效。
恰好,金老主动打来电话问我服药情况。我说了前些日子吃药出现的问题,通话过程中我还咳嗽了几次。
金老埋怨我为什么不及时告诉他,并耐心地解释说,吃中药,一定要把身体出现的反应及时反馈给医生,要不断地调整药方才能更加对症下药,也才更有疗效。
接着,他很简单地让我记下几味药,并自信地说,这付药用上三天就会好了。
我嘴上感谢,心里却是将信将疑。可让我惊喜的是,这药下去立竿见影,三天果然好了。
我心里暗暗感到惭愧,原来是我自己愚蠢,却要怪金老。
我与同事聊起这个小插曲,同事告诉我,金老医德很好,人特别善良。每次诊金只要一块钱,开的药方都是普通中药,花不了几个钱,但是特别管用。即使这样,如果有家庭特别困难的病人,他不仅不收诊金,还常常自费给病人抓药。在家乡这一带口碑特别好。
我彻底信服了金老。后来,每逢感冒发烧,或身体不适,就给金老打个电话,他或给我开药方,或是让我吃哪种中成药,总是十分的灵验。自那以后,我再没有用过西药。
2006年1月,一位公司老板邀请金老到珠海看看。这位老板在东北时,父亲身患绝症,医院断言其只有不到一个月生存期,金老却用中药维持其生存了近两年。
还有一位年轻姑娘,医院确诊为身患恶性肿瘤,必须立刻动手术,在她绝望之时,找到了金老,金老用中药使她身上的肿瘤彻底消失。
这两人后来都到了南方,发展得很好。这位公司老板很想高薪聘请金老到珠海开个中医诊所,但金老因为家庭的原因不想离开家乡,没法应聘。
金老那次来深圳时,我特意把他介绍给我的一位老领导。
我这位老领导胃肠疾病很严重,看了很多医生,吃西药副作用很大,造成恶性循环,身体瘦弱得脱了形,一阵风似乎都能把他吹倒。
金老在给他诊过脉后,嘱其必须立停西药,按他开的中药方用药。这位老领导觉得和金老很对路,特别信服金老。此后,他严格按金老的嘱咐用药,很快见效,服药期间,随时向金老电话反馈身体反应,并按金老嘱咐调整用药,达到了很好的治疗效果。
那天送金老到机场候机时,我的一位同事虽然身体很好,但听说了金老医术的神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很随意地请金老也给诊诊脉。
金老手指搭上他的脉,神情就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两只手反复诊过之后,当着我们的面很严肃地告诉他,你的肝不好,要重视了。
我这位同事笑嘻嘻地断然否认肝脏有病,我当时也觉得,金老这回可是看走眼了。这位同事每年都体检,体检结果显示他的身体都很健康,B超,化验,都没看出过肝脏有什么毛病。
金老见状也就不再多说。
2007年初,金老忽然给我打来电话,声音低沉忧郁。他告诉我,今年他有劫难,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希望我给他做一件饰品来帮助化解,饰品图样他随后用信寄给我。
能对自己的生命末卜先知,我觉得这是玄而又玄的事,感到有点不可思议,但我还是认真地按照金老的要求,托人找了一家制作工艺品的公司照图做好了。金老画的图纸很详细,大小尺寸和用什么质料都标注得十分详尽。
我把饰品给金老寄去,问他是否符合要求,他表示可以了。
当年的5月,我请他看病的老领导专程到东北去看金老。他回来告诉我,金老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感冒了,还一边咳嗽一边整理自已历年诊病的药方和用药心得,并且在抓紧编写自传。金老面对我老领导的疑问,语气神情都有点儿奇怪地解释说,当他不在的时候,总得要让后人知道他这一生每年都在哪儿,在干什么呀。
老领导经金老一年多的诊治,已经好了,这次是专程去看金老致谢,并请金老再诊诊脉以求巩固疗效。
当年的8月下旬,我休假回东北,专程到辽宁的葫芦岛市看忘金老。
葫芦岛市是个滨海小城,风景秀丽。几年前,金老为了把孙女安置到葫芦岛市的一家医院工作,按协议只能应聘到这家医院坐诊。
那天中午我赶到葫芦岛市,请金老在海滨一家酒楼吃饭。
金老气色不太好,见到我,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抓着我的手久久不放,详细地询问我的身体状况,给我开药方时,用心地讲解每一味药的功用。他还先后指着两味药说,别看这味药有点毒性,可还有这个药制约着呢。
我明白,金老是在告诉我不必担心。药方的玄妙在于配伍和药量,在于辨证施治。其实,不同的配伍和药量,正可以透视出中医的功力。
很多年里,我常找中医诊病,多少少也了解一点中医药知识,金老的药方更让我明白,都是常见的一些中草药,在不同中医的手里开出来,却会发生意想不到的神奇变化,效果迥然不同。
用餐过程中,金老还详细询问我的饮食起居情况,像老人叮嘱孩子般,分析我体质的特异性,告诉我什么食材适宜我这种体质,有什么药用价值,在什么情况下要注意吃什么,吃多少,不厌其烦地讲给我听,重要的还反复地说,以提醒我注意。
不知怎么,我心里涌上一种异样的感觉,除了对这位老人有种父辈的亲近和依赖,也泛上一股莫名的惆怅。
这顿饭吃了很长时间,金老似乎对我有说不完的话。饭后他一再要留我住下来,当得知我已到假,当天一定要赶到沈阳,次日要返回深圳时,便拉着我一定到他家坐坐。
时值八月底,东北的天气有点凉了。在金老家里,看到我给他定做的那件饰品放在窗台上。房子是两房一厅,客厅在北侧,海滨的风挺大,从半开着的窗子刮进来,凉飕飕的。房子虽然不大,但只金老一个人住,还是显得有点冷清。我见金老的房间里有点乱,似在翻箱倒柜地清理东西。
我离开金老家时,老人异常亲近地拉着我的手送出去很远,非常不舍得让我走。
斜阳西下,秋风萧瑟。路旁树上,有几片黄叶飘落在我们脚下,陡然增添了几丝离别的愁绪。
我怕累着老人,坚决请他回去,西斜的阳光下,我清晰地看到老人眼中泛着泪光,我不由得心里一阵难过,就像要离家远行的孩子面对年迈不舍的老父亲。
直到我们的车子开出很远,在转弯的瞬间,还看到金老在远远地挥着手。我的心里一阵抽紧,鼻子发酸,那种异样的心情,再次涌上来。
回来后,我又给金老寄去两盒香港月饼,提前给老人家带去中秋节日的祝福。
到了中秋节的前几天,我同事与金老通电话时,金老又特意让她转告我一些用药注意的问题,其中特意提醒以后可能会遇到的情况以及应对的办法。在我心里,又荡起了一圈涟漪,真切感受到金老厚重的情谊,同时,又感到不祥,尽管在心里极力地排斥和压抑这种感觉。
中秋节后,紧接着就是十一长假。节后上班,同事告诉我,金老去世了。我顿时愣住了,怎么回事?我刚从金老那回来,他身体很好的呀。
金老是中秋节那天晚上,从孙女家吃完晚饭回来,在家门前过马路时,被一辆疾驶而来的小轿车撞倒,送到医院没抢救过来走了。
这天在单位,我什么也干不下去,神情恍恍惚惚,心里撕裂般的疼,晚上回到家坐在饭桌边,呆呆的发愣,根本吃不下饭。与金老相处的一幕幕,像过电影似的,在脑海中不断闪现。
此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心里都回不过劲儿来。怎么也没想到,金老就这样走了,可是,他怎么在年初就能知道当年有劫难呢?这件事如果不是我亲身经历,说什么也不会相信金老未卜先知的本事。
2008年10月,我的老领导专程到葫芦岛市祭拜金老,这个时候他已退休,肠胃病也好了。我们在一起,常常念起金老,觉得我们和金老有缘,只是深深地为金老的意外离去而沉痛难过。
还有一件事,证明了金老医术的神奇,我的那位同事,也就是当年在机场金老给他号脉说他肝不好,而他又不承认的那位,三年多以后,即2009年的9月突然发病住院,经医院检查确诊为肝癌晚期。在这之前,他年年体检,竟然都没有发现肝脏病变,这次是因肝脏肿瘤太大破裂,紧急入院手术后才确诊的。
这位粗心的同事,不幸于2011年去世。那个时候我就想,如果这位同事听从金老的劝告,抓住机会请金老诊治,一定不会这样。
金老不幸去世时83岁,几十年里,他救治好的病人无数,没想到却被一场车祸夺去了性命。我常常在想,这个可恶的司机,等于掳夺了多少人的生命和健康。
人的命,天注定,难道是真的?
医者仁心,大爱无声。祈愿金老在天堂安好。
鹏城辰风/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