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是一个文青

对不起,我是一个文青

穿过宿舍过道的人脸识别机,我看到了自己的脸——臃肿、黯淡、丑陋。我的双眼红肿,嘴角轻微歪斜,一切歇斯底里的后遗症。

刚才在校园里,我和妈妈通着电话。我的歇斯底里回荡在路旁行政中心的楼宇中,令我自己惊骇。妈妈在电话的那一头,泣不成声。“对不起,我的孩子,妈妈帮不了你。”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痛苦。我的母亲,她的心也碎了啊。

我要承认,我有一种病,它使我与别人不同,它使我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只能称其为文艺病。我没有丝毫的骄傲,如果有,也是很久以前了。

从小,我看到的世界就与别人不一样。我能看到盛开的鲜花下的腐烂,看到受伤的蚯蚓对我抬起头。我将它带回了家,用云南白药敷它的伤口。第二天它还是死了。我哭了一天,当学校的老师问我怎么了时,我说我想救一条蚯蚓,可它还是死了。我看到老师眼里不能掩藏的惊讶,那时,我就知道,我与他们不一样。

我一直是一个安静的人,喜欢看书、看电影、听音乐,喜欢逛灯光璀璨、商品琳琅满目的商场,在众生喧嚣中体会我隐秘的快乐。可是,我的朋友们会补充,你也是个活泼的人呀。是的,我不能否认,我有寻欢作乐的天性。我喜欢欢乐,也想制造欢乐。我享受欢乐的氛围,它让人暂时地忘却疼痛。所以,在朋友面前,我经常非常活跃。

这并不是说我在伪装。两个我,都是真实的我。就像我说的,寻欢作乐,是我的天性;而追求安静,亦是我的本性。今天下午,走在回学校的路上,我看到一坨狗屎。对不起,原谅我的粗俗,可是它真的存在,就在那里。我想到了一句话:日子无怨无仇地过去,就像你见了面前一坨狗屎,也不大喊大叫地躲闪,而是淡然地迈步避过去。

然后我又想到了我的母亲,她有着一项特异本领,就是能看到路上散落的钱。有一次她看见了一张百元大钞,而我只在同一地方看到一个苹果核。我想,大家都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每个人都是特殊的。而我,可能特殊的多了一点。所以正常人般地安然度过二十多年的岁月,每天循规蹈矩,上学放学对我真的是极大的折磨。

说到我的母亲,我最近重读了CHERYL STRAYED的WILD,在其中她描绘了自己在母亲罹癌死去后的自毁与自救。初读时的震撼少了,重读的思考却多了。仿佛玫瑰色的眼镜褪了色,我看到了她的冗余和技巧。可是这丝毫不影响我爱她,爱她的文字,爱她替我们经历的一切。

我继而想到如果我的母亲去世了,我会怎么样。不,我的母亲不会死,她不能死。她是我之为我的一切原因,唯一支柱。我的母亲一定会陪着我走完我的余生。而我又多么希望自己健健康康、快快乐乐,让她少一丝担心。

高二的时候,我不喜欢我的班级、我的老师,不想学习,就每天晚上窝在被窝里看小说。看加缪、看米兰昆德拉、看乔治奥维尔。后来上了大学,我更疯狂地阅读,看尼采、看克尔凯郭尔、看卡夫卡,兼着杂七杂八地阅读。我也看电影,以前为了装逼,专捡冷门小众片看。后来,不装逼了,看片子也就随心所欲。看王家卫、看娄烨、看吉姆贾木许、看基耶斯洛夫斯基、看昆丁。

我做这些,正如我之前坦白的,有一段时间是是为了增加我洋洋自得的资本,但更多的是,我真的喜欢。我还喜欢听音乐,听摇滚、听民谣、听黑金,听王祖贤,听关淑怡。只有当我做这些事时,我才觉得我真的是我。正如我对男朋友说的,只有依偎在他身边,我才能感到我的存在。音乐、书、电影之于我,是真真切切的依靠。我的精神家园。

可是我要忏悔,因为我的病,给我的家庭、我的男友、和我男友的家庭都带来了无尽的伤害。我曾经是他们的骄傲,一个懂事的、勤奋上进的好孩子。可是我的病让我难以坚持正常的学业,即使我已经在外交学院读研——一个让很多人羡慕的学府。我是怎么知道的呢,当我在医院做心理检查,年轻的助理问我是哪个学校的。我如实说了,她竟有些佩服地看着我,“你好厉害啊”。我哪里厉害了呢,我很生气。没有人看到我的挣扎,他们只看到我的身子在水面上优雅地直立着,没有看到我的脚掌已经快要蹬水蹬断了。

我一直是他们的骄傲,一直是,这让我压力巨大,这让我在梦中惊坐起来。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右手被一个怪物咬着,鲜血淋漓,左手拉着一个穿深绿色衣服的小孩。他的脸变来变去,一会是男孩,一会是女孩,最后定格成了一个有着柔软的浅褐色头发的小男孩。我一直拉着他,似乎是想保护他。可是突然,他的脸变成了一只猴子的脸,他向我扑了过来。梦醒。

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骄傲。我只想过平平淡淡的生活,越平凡越好。我想像一只雪狐,走过一个地方,就扫干净自己的痕迹。EFFACE,英文叫这个词。我也曾渴望不朽,渴望像那个依附在歌德身边的女子一样,紧紧攫住不朽。但是现在,我只想把行囊都放下,两手空空,走完我这注定没有闪光的一生。我不再做梦,这可能是可怕的。

有梦总是好的,梦给人希望。我却放弃了它。我知道,又要有人说我矫情,说我无病呻吟。如果看到这里,你还这么说,我也无话可说。因为每个人的理解能力不同,我理解。我只想说,我也没有办法,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这么敏感、脆弱、矫情、无病呻吟。它们好似写在了我的基因密码里,我无计可施。如果你看不到我的痛苦、我的愧疚,就请不要再评判我。

对不起,妈妈,我有病;对不起,我的爱人,我有病;对不起,我的亲人朋友,我有病。我不是故意的,我甚至不知道我的敌人、我的主人叫什么,只能模糊地称其为文艺病。


对不起,我是一个文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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