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一中校园里有老楼,老楼被山林环抱。林子不大,鸟类倒是不少,可若想点出个一二三四来,我掰着指头想了想,无奈放弃了。平日对鸟类没作留意,能叫得出名字来的,也才最为常见的几种,像麻雀、燕子、灰鹭和八哥等等,而貌似这里的住户要繁杂得多。
玉兰树里面住着的一家子,疑似为“八哥”,一身黑长袍从头罩到尾,幸亏用了金灿灿的颜色来染亮嘴尖和脚丫,否则很误导人们认成乌鸦。这家伙胆大,常落到地面寻找食物,人走到两、三米远近了,它才扇扇翅膀飞开。也不愿意飞远了,通常又落在墙头电线上,要不就是路边稍矮的树枝。等人走开了,它仍旧落下来东翻西找,找人们丢弃的食物残渣,找草丛里的虫子。其叫声短促粗嘎,这点却不像印象中那能说会道的“八哥”鸟。传说中训练“八哥”,是要一点一点修圆它的舌头,训出来的八哥极品,甚至能“出人语”,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是总归血腥了点。
布谷鸟是一名“胡呐喊”歌者。“胡呐喊”是桃江县一种山歌唱腔,丹田支撑,方言演唱,用窄嗓将声音逼至头腔产生共鸣,曲调高昂激越,翻山越岭,具有很强的穿透力。所以,胡呐喊又被称作“过山仑”。布谷鸟的叫唤声同样高亢,但是唱词仿佛只有两句——“布谷、布谷”,或者“布谷、摘茶”,从清晨唱到傍晚。林子里这位布谷同志勤勉,深夜也唱,孤独地唱。真是太勤勉了!也没法子给它做思想工作。我睡眠浅,免不了怨恨它。同时也同情它。经常在这样复杂的情绪里听,听着听着,夜空远了,星辰近了。幸好这状况仅坚持了十天半月,它后来该是找着了伴侣,从此沉浸温柔乡,只白天里听见它叫,茶不摘了,还催促“布谷”。其实秧早就插完了。
鹭鸶着白袍,披灰氂,冉冉飞越楼顶,姿态悠缓,你满可以想象有仙人端坐其背,要去西天赴宴,或者寻访有缘之人为徒。然而并不是。鹭鸶的生活中只有生存和繁衍,自打它从千里之外南归,诸多事务就蜂拥而来。首先是艰难的追求过程,之后恋爱,结为夫妻后,接下来筑巢,然后是产卵和孵化,孵化之后,又是辛劳的哺育。5月份归来,十月份离去,这一过程在半年左右。没有望远镜,只能听鸟声判断它们的动静。激烈的嘎嘎混杂了翅膀的扑扇声,这是在打斗,争夺伴侣;哗啦啦落在枝叶里,接着是短促的回应,喳喳,喳喳,这是捕食归来,雏鸟争食物;夏季雨多,夜半听见风狂雨骤,室内的人有些辗转,估摸着鸟巢结实吗?雏鸟会否不敌风雨吹打而跌落地面。第二天一早起床,去树下寻觅,果然有碎裂的鸟蛋,蛋壳青青的,薄薄的。最惨是见着摔死的雏鸟,身体僵硬了,皮肤青紫,眼皮也是青紫。如果幸运的雏鸟个头较大,翅膀也比较有力,则基本能保住一条小命。它怯怯地探头探脑,轻声呼喊,我盼望它能早日回到父母身边。
还有一种鸟迟迟才来,大约是端午前后,这时玉兰树正努力孕育花苞。遗憾的是,一中校园三年,这鸟儿从没在我眼前露出它的真面目。然而仅闻其声,就让我成为其“粉”。这叫声铿锵有力饱含情绪——“一锤锤定”。它要表达:所有的叽哩呱啦都不算数,干脆点,咱“一锤锤定”!嗯,每天在这种吆喝里醒过来,我的心情真的也很激动。但是,鸟儿们的早会究竟商定了什么事儿呢?选优秀工作者?划分领空领域?拍卖奇珍异宝?我好奇得要命。尖了眼搜寻林子,可恨呀,枝太繁叶太密,林深不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