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一场雨,敲开一扇窗,三两往事悉数落地。且以风雨暖往事,再敬那一簇簇风,再忆那一场场雨。
我爱着回忆里的一些人,关于蹉跎岁月;我深深地恋着一座城,城里住了一些人,他们或进或出,或远或近,来了去,去了又来。城如沙砌一般,虚无过,坍塌过,璀璨过。
有些人,没能走出沙城,只留下炽烈如火的记忆,定格了岁月的里的音容笑貌。步步向前,步履蹒跚;步步回首,频频回望。
夏天的味道,是北方的七月,湿湿的,总是拖泥带水,有着落不尽的雨水。
七月尽,八月伊始。
八月的骄阳炙烤着八月的大地,八月的滚滚热浪燃烧着八月大地。虽然临近立秋,八月的暑伏天依旧如火如荼,热到整个城市像探进了火炉里一样。
山长水远,苍苍郁郁。这是月季竞放的季节,蝉鸣虫叫不依不饶,熏热的风穿过城市的街头巷尾,窜进每一片林子,在苍松翠柏中掀起一阵阵海浪;又或是躲进每一片灌木,抚弄着清晨的一滴滴雨露。
八月,像一根细细的稻草,酥酥的,软软的,总有无穷的莫名与心动;记忆,一如一条奔袭的小河,穿梭在似水流年里,透过那些沿途的曲曲折折与点点滴滴,总让我恍然,总让我忆起时过境迁的那一份熟稔。
时光是有温度的,也是温柔的。尽管它支离破碎,尽管它容颜难驻,我却仍旧不止一次地透过记忆的罅隙听见当时清风伴明月、笑语盈盈声。
那时候的黄昏无限长,仿佛用之不尽,日复一日能重复到永远,没有终点。生在乡里,最好的就是接近自然,亲切淡然,与每一寸土地仿佛都沾亲带故,有着说不尽的渊源。衔接暮色与夜晚的,是一声声蝉鸣和虫叫,还有地里忙活过一天的庄稼人。每至日色西沉,他们便倚着渐渐的黄昏,扛着锄头,挎着栏子,走在阡陌纵横的田野小路上,断断续续的脚步声,欢快愉悦的孩子嬉戏声。傍晚时分,轻松、喜悦一并挤进各家各院。
那一年地里种了两亩瓜,长势好,又甜又大,产量也不错。邻里朋友都说这个东西就是向人草。父亲很高兴。他明令禁止地要求,让我们少吃。理由是现在价格这么好,要给你俩换学费、生活费。
仲夏夜晚,月像是被咬过半口的黄澄澄的熟桔一样,明亮而皎洁,落下满地韶光,铺在院子里。偶有几只失眠的哔蝉声,声声嘶嘶,像要揉碎夜晚一般竭力开动嗓门。
一家人坐在院子里,清风徐徐,弱水三千。父亲半躺在摇椅上晃着蒲扇,一边吧嗒吧嗒地吸烟,嘴里不时还会吐出一朵朵千姿百态的小云朵,一边还不忘叨咕着因为我在地里顺来的两个瓜而批评我不听话,他以为能卖好些钱,可每次他都满脸浮着笑意,数他吃的最香。
一次归家后,父亲手里攥着一棵小树苗。他说是地头锄草时挖回来的,你去把这棵树栽了,扔了怪可惜的,集市上一株卖好几块呢。我说明天不行吗?父亲说,明天日头大,活不了。现在栽进去,容易活。那是一株只有五六片叶子的核桃树苗,斜斜歪歪的,只有到我膝盖的高度……
我有爬天台,上屋顶的习惯,我喜欢登高远眺的感觉,也喜欢躺在屋顶上盯着星星凝望,看月亮躲进云层再一点点探出头来。我喜欢这种仿佛时间流转凝滞了的安静,喜欢无忧无虑。到现在也是,依然深深迷恋着夜晚,只不过再也不是当时的年少不识愁。
夜渐深,蝉鸣依旧。老大双手捧着脸正纠结着要去哪座城市上大学,那一年他成绩好,亲戚朋友为此高兴了好大一会儿,终于他可以翻过小山村里的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习习晚风,拂面而过,拨弄着思绪,游荡到田野时,玉米地就被掀起一阵阵哗啦哗啦的声响;穿梭到白杨树梢时,几片叶子就被揪下来,零零星星地落在院子里。
月特别亮,夜特别静。对着月光,对着星辰,时间仿佛背重置了一样。旁边不时传来母亲用剪刀砸吃核桃的声音,叮叮当当的。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就是那样简单平静的日子,在隔了漫漫的时间长河以后,如今却成了一种再也不会有的奢念,而我。总是后知后觉。
我不止一次念起,不止一次地去重温那凝滞在一个夏天的夜晚。它是那样的短暂,只不过是数十载春华秋实里再简单不过的一幕,是那样的转瞬即逝,不知自己为什么如此念念不忘。后来我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大概因为那是我们一起走过的最后一个夏天。如今再度回观前尘,就像埋藏在灵魂深处的一块块砖,砌成一道道壁垒,让我无比脆弱柔软,又无所畏惧。
后来之后,是秋。父亲病了。病的很重。
他没有熬过那一年的冬天,也没等到再一个夏天。
前前后后,不过是一个夏与秋的轮转。他整个人因为病情迅速恶化而瘦到皮包骨头,脸色蜡黄,吃不进去饭,让人不忍心多看一眼。那些日子,陪伴父亲最多的的只有小灰。小灰是一只我捡回来的小狗。它小小的,眼睛圆溜溜的,很可爱,很听话,有着清一色灰的毛发。父亲在床上躺着的时候,它就卧在门口,父亲打着板凳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它就卧在脚下打盹儿。
癌细胞迅速扩散,疼痛在他身上一再加剧。每一次疼,都真实而清晰地发生着,像开了弓的箭一样,扎在他身上。本已不堪重负的身体越发虚弱不堪,岌岌可危……
……
之后,同年秋。父亲病逝。
小灰后来销声匿迹了。听母亲说是被马路上的车轧死了,也有人说是因为一场大雨淋出了病,再也没见过……
这个时节,门前应当又是一番浓浓郁郁的的绿。应我要求,母亲发来几张图。当时种下的树,长得飞快,已经窜出五多米高,挂着圆圆实实的果子。肥硕的枝叶和树干斜斜耷拉在屋顶上凌空飞舞,亭亭如盖。若是爬上屋顶,可以躺在树丛里剜核桃吃……忽然想起归有光,想起项脊轩志……
乍然之间,我竟不觉原来父亲已经离开了那么久。一年…三年…七年…可我总恍觉如昨。小侄女依在母亲怀里呜呜哭个不停,母亲哄着她安然入睡。
…
朔风忽起,目力所及之处,天疏地阔,难得北京上空晴朗如斯。天特别的蓝,云特别的白,心也特别的宁静,特别的温暖,眼泪也特别的多……
【七月长安 撰】
——写在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