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暑气初收，夜色渐长，商风暗度，井梧清凉。蝉鸣高树，声犹苦涩，露下空庭，叶未发黄。节物惊心，催生白发，江湖回首，相忆青裳。年来颇觉，幽怀泊淡，闲对南山，一炷清香。
满庭芳·乙巳岁立秋抒怀
梧叶惊秋，蝉声咽暑，小庭初觉新凉。井栏苔老，风露湿衣裳。暗数流光过隙，又还是、节序匆忙。凭栏处，青山依旧，云影自徜徉。
年光，如逝水，江湖梦远，鬓角星霜。叹多少豪情，都付苍茫。幸有诗书作伴，闲窗下、淡墨疏香。沉吟久，斜阳院落，一雁度横塘。
乙巳岁立秋记
——在时间的裂缝里打捞清凉
清晨，我站在阳台上，突然发觉蝉鸣声里掺进了一丝异样。不是盛夏那种撕心裂肺的鼓噪，而是带着几分迟疑，几分试探，仿佛它们也感知到了某种无形的界限正在悄然移动。古人称立秋为"七月节"，说是"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可城市的钢筋丛林里，空调外机依然喷吐着热气，柏油马路依旧蒸腾着暑意，这"凉风"究竟藏在哪里？
我翻开日历，乙巳年润六月阴𠂆／十三，公历八月七日。数字精确得近乎冷漠，却道不出天地间那微妙的气息变化。想起《月令七十二候集解》里说："秋，揪也，物于此而揪敛也。"一个"揪"字，道尽了自然界那种向内收缩的力道。梧桐树开始落叶，古人谓之"一叶知秋"，可如今行道树多是常绿树种，我们失去了多少感知季节更替的线索？
冰箱里的冰镇啤酒还在，空调温度仍设定在26度，超市的冰柜依旧陈列着各色冷饮。现代生活创造了一种恒温的幻觉，让我们与节气产生了某种疏离。立秋不再是农事的重要节点，而仅仅变成了天气预报里一个无关痛痒的名词。我想起小时候在乡下，立秋这天祖母必要"啃秋"——全家人围坐分食一个冰镇西瓜，说是可以免除一冬的腹泻。这种朴素的仪式感，如今已被便利店的二十四小时营业消解得无影无踪。
文人墨客对立秋有着特殊的敏感。杜甫写"云天收夏色，木叶动秋声"，李清照吟"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都是捕捉到了那种难以言说的过渡状态。而今人住在恒温的方盒子里，对自然的感知日渐钝化。我们不再关心"处暑十八盆"的洗澡禁忌，不再计较"秋后算账"的农谚深意，节气变成了朋友圈里转发的养生帖，或是商家促销的由头。
黄昏时分，我刻意关闭空调，推开所有窗户。起初热浪扑面，让人几欲退缩。但静坐片刻后，确实捕捉到了那一缕不同寻常的气流——它不像夏风的黏腻，也不似秋风的萧瑟，而是一种介乎两者之间的、带着犹豫的流动。这就是古人所说的"商风"吧？《礼记》注："商，西方之音，秋气和则商声调。"五音十二律对应着四时变化，这种天人感应的精微体系，在今人听来恐怕已如天书。
夜色渐深时，我翻出陆游的《立秋前九日大雨凉甚》："剩欲出门追语笑，却嫌归鬓著尘沙。"忽然明白古人为何对节气变化如此敏感——在没有温度计、没有天气预报的年代，他们用整个身体感受自然，用全部心灵记录时间。每一次气温波动，每一片叶子飘落，都是宇宙发来的加密电报，需要动用全部感官去破译。
现代人获得了精准的气象数据，却失去了对自然的直觉。我们知道明天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的温度，却说不清此刻拂过皮肤的微风来自哪个方向。节气之于我们，不再是生存的指南，而变成了文化的装饰。这种变化或许就是海德格尔所说的"世界的祛魅"——当一切都可以用数字衡量时，那些微妙的、不可量化的体验就被逐出了我们的认知领域。
夜深了，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跳到了00:00。乙巳年的立秋日正式结束。我忽然想起《东京梦华录》里记载的宋代立秋习俗："立秋日，满街卖楸叶，妇女儿童辈，皆剪成花样戴之。"多么鲜活的场景！而今我们只能通过文字想象那份热闹。节气文化的式微，或许正是现代性必须支付的代价之一。
阳台上，一片不知名的树叶轻轻落下。在这个空调依然轰鸣的夜晚，在这个数字统治一切的时代，我固执地相信，它是一片秋的信笺。
2025.08.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