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王远山,这是不久以前改的名字。
我的原名是什么?我早就忘了。
我的身体在慢慢的发凉,对这个世界的记忆在一点一点的消失。隐约记得刚进来这里的时候,周围都还没有长草,是一个女人把我拖进去的,然后趴在我的坟前哭了好一会儿才离开。要不是我被这块板子盖住,我真想再钻回人间去看看,不为别的,就为看看这女人是谁。这一刻我竟然有点后悔从身后那座山跳下去了,但是又想了想也没什么值得后悔的。三十岁,我觉得已经够了,再久一点说不定我又想活了呢。
说来也奇怪,在坠落过程中,我竟然在拼命的搜寻着我在世时候的记忆,真不明白我都已经跳下去了为什么还要想以前的事,既然我还要想以前的事我为什么还要跳下去。唉,人真是个奇怪的生物。好在落下去的那七八秒里,虽然我脑子在强迫我想那些事,但是我的眼睛却不听话了,四处环顾,我是背过身直立式躺下去的,因此坠的时候看到的全是上面的。今天天气很好,很蓝,所有景物都被我看得很清楚,身边还飞过一群不知道是什么鸟,白的红的还挺好看,我还记得在落到一半的时候还看到了几株长在石头上灿烂的野花。
嘿,也算挑了好日子,值了。
当快着地那会,我能感受到大地的温度,挺冷的,大概是因为是个山谷吧,旁边还有一条流得比较急的小溪。祈祷别落到那里面,被水泡着可不好看。
哦天呐,我越祈祷的事就越不会发生,我果真就落到小溪里了,本来落不到那里面的,这片该死的土地把落地的我弹了起来,正好弹到那边的一个大石块上,随着重力掉向了小溪里,那时候我多想再有一点点劲,就一点点,往石块上多挪一点,或许我就不会掉到那该死的河里。
我明白了,这就叫命,这片土地不属于我,也不留我。
我只能顺着小溪,飘啊飘啊,就到了山脚的一个大坑里,全是水,我现在是个落水鬼,就浮在水面上。
山脚有好多在这施工的人,好多人把自己的孩子也带着一起来,毕竟放在家里也没人看管,就让他们自己在附近玩。当第一个小孩发现我的时候,他就大叫,然后陆陆续续聚集了十几二十多个人也来围着我看,但就是看,没人敢来把我捞起来,大概是因为我全身都是血,没了人的样子吧。不对,我身上的血不是早就被溪水冲掉了嘛? 不管了不管了,反正我想不清了。
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吧,终于有人来捞我了。是个年轻的女孩,瘦瘦小小的,就硬生生把我从里面拖出来,也没叫其他人来帮忙,真不知道她哪来的劲。她把我拖到平处,用自己的外套擦干了我身上的水渍和没有冲干净的水渍。
我就躺着,隐隐约约好像能看到她的样子,但是我就想不起来,我已经不指望我的头还能思考什么了。
但是当她把我背在背上往山顶走的时候,我没想到她那小身板竟然真的把我扛上去了,虽然走了几十步就把我放下来,擦一会汗又继续。在她的背上,我嗅到了她的发香,沿着这股气味我好像想起来了。
2
十岁以前,我觉得人生是很有意义的,真的,就算现在想起来也是如此。
每天日出日落我都守在门前的那颗老秋树下,就看父亲母亲出门又回来。其余的时候我就跑到离家不是很远的地方,逗逗草里的小虫儿,摘几颗地果放在嘴里慢慢嚼。有时候听着树尖头的鸟儿叫,听着听着就倒在身边的草坪里睡觉了,等到饭点的时候要么是我父亲抱着我回去,要么是我母亲揪着我耳朵往回走。
他们在附近的地里做活。怕我被晒到就从来不让我跟着去,叫我一个人呆在家里。但是光靠土地是养不活人的了,农闲的时候父亲就去跟着工地上的人当几天泥瓦工或者搬运工,总之一年四季都有的忙。母亲也不总是闲着,偶尔会去山上捡煤,是的,就是捡煤,从挖出的几十米高的土屑矸石堆里翻出里面夹杂着的煤块,由于我们盛产煤,每次母亲都能背着一大筐的煤块回来。
即便他们很忙,但是我觉得我是很幸福。那时候,不管是天黑还是天亮我都盼着。
有一天傍晚,父亲先回来的,就坐在门口吸着他的水烟筒,呼噜呼噜响。母亲回来得晚,我和他坐在一起,他坐大凳子,我坐在小凳子。
太阳慢慢下去了,已经到了山顶,马上快消失的时候。我看到我母亲了,她背上背着一篓筐的黑得发亮的煤块,手里抱着一团什么东西,我看不清。
等到她快走进的那会我才看到,天呐,她手里竟然抱着的是个孩子,用一块花布包着小小的一团,花布已经被煤染得很黑。
这附近没几户人家,还分得很散。母亲也不担心被别人看到或者怎样的,走到门口的时候把孩子递给在吸水烟筒的我父亲,然后篓筐里的煤卸在了旁边院坝墙角的煤堆。
父亲就看着那个小家伙,他还不知道这个小家伙即将要成为家里面的一员。
谁家的孩子?
我捡到的
唔?你捡的? 父亲放下手里的水烟筒,又用手掂了掂她的重量。
显然他并没有很惊讶,在这个偏远的山区里,孩子是最值钱的,也是最不值钱的。听过大人们讲过,后面那个山头埋下了数不清的死婴,养不起的,不想养的弃婴。没人会去管他们的死活,尤其是女婴。
我多希望我的父亲现在就和她说
干嘛还要捡个女孩子来带。
但是他没有说。他只盯着女婴看了一会,说
“带吧带吧,正好给他做个伴。”我知道这个他指的就是我。
我强忍住泪水,但是还是忍不住就爆发出来。
“我不需要!为什么有了我还要一个其他的孩子。”
母亲过来摸了我一把头
很平静的说,你以后会懂的。
确实是这样的,以后我确实懂了,这个以后却已经快要接近了我生命的尽头我才懂了他们所谓的苦心。
我飞快的冲进房间,把被子盖住我的头,面朝着枕头,为了不让他们听到,我间接地抽泣出声音,整个枕头都被眼泪染湿透了。
我知道这个捡来带的孩子将要分去父亲母亲对我的爱。
3
果然是这样的,自从有了这个捡来带的以后,他们每天都教育着我要让着妹妹,和妹妹好好相处。
我说
“我哪来的妹妹?我没有妹妹,她不是我妹妹。她是捡来的。”
有一次还是这样的对话,她竟然哭了出声,场面相当壮观。
我不知道怎么了脱口而出就说了
“你哭啊你哭啊,你接着哭,你越哭我就越开心。”
啪一声,母亲就在我脑瓜上狠狠抽了一巴掌,又觉得不够踢了我一脚。然后就不理我,去哄那个正在哭着的,捡来带的孩子。
我站在门口,都还没缓过来。母亲竟然为了那个捡来带的孩子打我?我想不明白,我才是亲生的啊。
从那以后,我对她的恨日渐增多了。
但都仅存于内心的恨,我知道我不会对她做任何的坏事,因为我不敢,同样,我也不会对她存有好感,因为我不喜欢她。
父亲母亲从来都不会把她单独留在家里,每天母亲都会把她背着抱着上山捡煤,有时候也挎着她去割猪草。就留我一个人守家,即便以前一直都是我守家,但是我就见不得他们对这个捡来带的人更好。
每当他们在家里对她表示亲昵,又带着她玩耍的时候,我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我能怎么办呢?只能躲呗,眼不见心不烦。我总不敢公然反抗吧,说不定他们会为了那个捡来带的把我赶了出去,在我看来是绝对有可能发生的。
我跑到后山那里去,钻进一片小树林,拾起一根树枝就使劲迎着树抽,直到把我手里面的东西都抽断了才停下来,这时候大概是累了,反正觉得心情舒畅多了。倒下来看着天空上的云朵太阳不断的变化,一不留神就睡着了,我现在可再敢像以前那样等到父母亲来叫我我才回去,我担心他们不来叫我的话,我一觉就在后山睡着了醒不来,我怕黑。
等我到家了以后,母亲也只问我
“去哪玩了?快来吃饭,等会饭菜都凉了。”
我感觉他们说这话的时候已经不带任何情感了,就像走了个流程一样,因为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全在怀中的她身上,一只手还为她扇凉。我父亲呢?天呐,他竟然蹲在外面池子给她洗穿脏的小衣服。
我已经惊了,虽然我才十岁,但是明显感受到我彻彻底底的失宠了。
我不想待在一个把原本给我的爱分给别人的家里,尤其是分给一个捡来带的孩子。
我受不了了,我要逃离这个家!
有什么办法能让我逃出去呢?
4
思考过那个问题以后,我明白了,只有读书,靠读书我才能合理正当的离开家。这是我在课本里面看到的,知识改变命运,知识开拓视野,知识带我逃离苦海。
从那以后,我不再期待假期,反而更喜欢待在学校。不仅这样,每年寒暑假我还特意报了小学老师办的补课班。敢相信嘛?我现在不过十一岁,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
但是每个寒暑假都还是会有那么几天必须要回到家里的,煎熬时候又开始了。
当那个捡来带的女孩长到快两岁的时候,咿咿呀呀能说些话了,白白胖胖的,来的亲戚朋友都说她生得好看,笑得也好看。但是这丝毫不影响我讨厌她,换句话来说,我讨厌的不是她本人,而是她的存在分去了我应得的东西,使我与父母之间产生了隔阂距离。所以说,我讨厌的是她的存在,而不是她这个人本身。不管了,反正我就是讨厌与她有关的一切。我也讨厌我的父母,讨厌他们不知道分清孰轻孰重。
终于,我上了初中,寄宿学校。有时候一个月回一次家,有时候两个月才回一次。其实我本来可以一星期回一次的,但是我不想。我不想看到他们,有关那一个家的事。
我感觉那已经不像我的家了,不过偶尔我也会想念我的父母亲,虽然我恨他们,可是丝毫不影响我也想他们。
每次一回家才发现那个捡来带的孩子都长大了好一截,听他们讲,准备送她去家对面的小学上个一两年学前班识些字。
她只能上学前班,因为我父母亲似乎没给她入户口,也没给她身份证,我也不清楚这是为什么,是嫌麻烦?还是忘记了?反正我不感兴趣,他们愿意就让他们去做咯。
我越长越高,等到我上高二的时候已经接近一米八。但是从十岁以后就养成性子孤僻不喜欢与别人交朋友,因为我害怕得到后再失去。相比与人交往我更喜欢窝在图书馆看书。
家里面那捡来的,其实她也有名字,不过我一直懒得叫。我父母叫她小石,大概是因为她是那堆矸石边捡到的原因,我心里是鄙夷这个名字的,这也能算名字?真不知道我父母怎么想的。
我还是叫她的名字吧,小石这时候已经快十岁了,和她刚来那一年我的年纪一样。
由于没有户口,小石刚上了学前班就被退回来了。回到家里就收拾家务,偶尔也会跟着我母亲去捡煤。
我讨厌她,从她刚的时候就开始。虽然她的声音很好听,像铜铃一样好听,但是我还是无法对她产生好感。她也知道我不喜欢她,就处处避让着我。我才不会对她冒火或者发脾气呢,冷暴力才是最令人恐怖的,也无可奈何的。
小石很孝顺我的父母亲,我看得出来。因为没读书,每天就待在家,母亲去矸石堆捡煤,她也跟着去,小小身板就背上了挺大一筐。回到家以后也是各种活都做,刷锅洗碗做饭可以说样样精通了。她还能说,能陪着我母亲聊天,其实也不能算聊天,基本上都是听我母亲说,然后她问,更多像一个聆听者。但我母亲特别喜欢和她聊天,我父亲话不多,就听着她们母女俩说,家里面也是浓浓温馨的氛围。
倒是我在家显得特别的多余,我和她没多少话说,和我父母亲也没多少话说。有问我就答,其余时候我就回到自己房间看我的书。
小石和我不亲,看不出来是在一起生活过的迹象。
在她还小的时候,我们全家出过几次远门,是去其他县城里采购家具这些,顺带逛逛看看。每次都要坐两三个小时的火车,他们抱着小石,我就看着车窗外睡着了。
后来,我们一家基本上都再也没有这样过,坐火车需要身份证了,小石买不到票,也不属于免票政策里的。我母亲又晕车,除了坐火车不愿意做其他的车。小石这一辈子就出过家以外的几次远门。
而我,后来一直都在逃离家的路上。高考填志愿的时候,是在原学校填,完全有了自主权,再加上我不想和他们商量,就填了个离家很远很远的北方一个城市的大学。
我终于摆脱了,解放了。
5
填完志愿回到家后等通知书。这一期间我也无所事事,成日里就往山上走,躺在山里就是一天,一个半天,只要不待在家,在哪我都觉得是轻松的。
半个多月后,通知书下来了。之前也没和他们商量过,只告诉他们,我填了志愿。
那天,我听到母亲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大概是惊讶于这么远的距离吧,听人说单是坐火车就要十几天,其实我也没想到这么远,但是我并不怕,反而很期待。看到母亲的样子,我竟然没有心疼她。说
又不是以后不回来了,担心什么!再说了,你们不是有小石陪着你们嘛,我在不在都是一样的。
父亲开口了,他的头发间已经白了一部分,长时间没刮的胡子显得是那样的杂乱不堪,蹲在池子上又站起来的时候,咳了几下,是烟呛的,伴着浓浓的痰在嗓子眼里运动的声音。
他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就随着自己的心吧。
一直以来倔强的母亲在我面前也只能妥协。
外面开始下起了大雨,整整一晚上都在被滴滴答答的雨点落在瓦片声所包围着。
小石没说话,就坐在桌子的一角,有时眨巴眨巴黑黝黝的大眼睛,好像也在思考着什么。
她会不会也在想着,有一天到大城市的人会是她呢? 虽然这已经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我心里倒是对她起了一丝丝的怜悯,然后转念一想,她可怜吗?好像也不能算是吧,她分去了我父母亲对我的爱,有了家,比起千千万万个弃婴,她是不是幸福多了。至少这个家给了她生命和爱,甚至比我也好,对吧。
想到这,我心里又不平衡了,即便我可能会有更好的未来,我也觉得挺没意思的。
真的
6
到了九月的一天,我终于上路了。
那天早上一家子人都来送我上大巴,小石就跟在后面。突然就大步跑到我身边,揪着我的衣角,破天荒的开口问我
“你什么时候还能再回来?”稚嫩的声音问
“额,很久吧。”
“还会回来的对吧?”
“嗯,是的。”
“那就好。”
然后又心满意足的落在后面,不和我并排走。
我把行李箱和带的包全塞进大巴后面的后备箱里,和他们说了几句后就一溜烟上了车。
大巴还有几分钟才发车,我对着窗户挥手示意让他们离开。但是他们仨都站在那不动,小石被他们拉着,像是连成的一条线。我心里五味杂陈,就不再看窗外。
轰轰几声,大巴冒出一阵黑烟。
这时候我才往窗外看,窗户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白雾,我抬手抹出一块视野,小石松开我父母的手,一个劲的在朝着车方向挥手,嘴巴在上下的动着,我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我也猜不到。
我只知道,从今往后,我终于可以逃离这个让我伤透心的地方了。说实话,这世界的大多数恨都是爱到骨子里才生的。
我想,我大概也是爱到骨子里,才开始恨的。
我在恨谁?我十岁那年,她刚来的时候我知道我恨的是她。但现在我不知道了。
今天的天气很好,我得先坐两个多小时的大巴到火车站,然后就等着坐十多天的慢火车到北方的那个城市。是的,就是十多天。
阳光照到我的脸上,难得的惬意。
十多天后,我踏上了北方的土地。
7
刚入学那会,我和以往一样,不喜欢和别人沟通,但是我发现了个有趣的东西.一网游。
在网络里的世界,无拘无束,我创造着自己的世界,拥有自己的父母,妻子,各行各业的朋友。我突然发现了一种有趣的活法,是在我住的那个小乡村从未感受过的充实生活。
我开始沉迷于其中达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
这比读书,比逃避更让我感到有劲得多。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忘了我自己也是有家的人,我只在游戏里有家。
刚开始还好,我只是趁着没课的时候去网吧打游戏。后来,觉得上课简直都是在煎熬。我开始逃课,疯狂逃课去网吧打游戏。
二十年来,头一次觉得人生竟然可以有这么的爽快。黑夜白天,在网络世界里都是彩色的。
最高一次记录,在网吧里呆了六天六夜,回到宿舍后整整的睡饱了两天,偶尔我也会去上一两天的课,不是因为我想上课了,而是钱都花光光了!
所幸,我还不是那种没有生活观念的人。每个月家里寄的钱我都会先抽出一部分先充饭卡,然后剩余的再花。
到了学期结束,我成了刚入学以来唯一在班上挂了四门专业学科的学生,要知道总的专业课也不过六门而已。
讲真的,当我在网络世界里的时候,我觉得这世界是公平的。
当我在网吧里夜以继日奋战,远处的南方村里有一户人家的父母亲带着一个捡来带的小姑娘省吃俭用的供我上大学。在矸石堆刨煤炭的我母亲,工地上的我父亲。
我真是个没良心的人,每每想到这些,我无法面对,只能又重新投入战斗中。对吧,谁叫他们有了新的宠爱就冷漠我了呢,也都得付出点什么代价。虽然他们也不欠我的。
8
大三的有一段时间,我戒掉了网游。
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那天在学校网吧附近的一个街角,她正好从拐角处路过,连续奋战几晚上的我迷迷糊糊的走着,一不小心就撞上了她,把她手里拿着的奶茶都弄洒了一地。我忙和她道歉,她也忙着和我道歉。她真美啊,白色雪纺上衣下搭灰白格子裙,帆布鞋,清爽的短发,标准的小圆瓜子脸,她笑起来真好看,一道月牙弯弯的。你可能不信,只这一眼,我就迷上她了。
除了网络游戏外,我又发现了活着的意义,人生的乐趣。为爱情而活着,爱情给了人动力,也给了人创造力。
我开始戒掉网游,回归现实生活。有意无意的去寻找那个女孩的身影。
我人倒是很聪明的,虽然挂过很多科,但是没用多久就又补上去了,现在已经能跟上课程节奏。
我已经想不起来多久没联系家里了,只是每个月家里寄钱的时候会想起他们。
在疯狂追求了她半年多后,我们在一起了。我真的很爱她,爱到无法自拔的那种,我相信 如果她有一天如果生气了,叫我去死,说不定我真的就会从学校的湖里一跃而下。
我们一起牵着手走过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横扫了校园内外美食。一起看过跨年的烟花扑腾起又降落,就这么平凡而又美好。我还幻想着未来的日子里,我们会有个多么有意思的家庭,一个新家。
呵呵,我想得还是过于久远了,这世界很怕你不去想未来又很怕你想未来。怕你不想未来是担心你悲观了,让你想未来又担心你太过于乐观美好了。
四个月之后,我们分手了。
她觉得和我在一起太枯燥了,没意思,还说厌倦了这种生活。
我能做些什么呢,我挽留她,恳求她,威胁她,都没用,她还是离我而去了。
9
毕业论文答辩,我还沉浸在失恋的感觉中。人生对于我而言一点期待感都没有,什么奋斗,什么努力又有什么用?
我又一次恋上了网游,这次更变本加厉。在答辩的前一个星期,我才开始准备论文。一个星期就准备好的论文,质量可想而知了。因此,顺理成章中我没拿到毕业证。那又怎样,对于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离校的时候,我把行李寄了一部分回家。带着还剩一个月的生活费就留在了这个城市。
花光了身上最后的积蓄后,我父母亲就断了我的生活补给。因为在电话里,我告诉他们毕业以后我找到了工作,现在过得很好呢,然后就挂掉了。我认为这是我作为一个人唯一的良知和尊严了吧。
当我开始找工作以后才发现毕业证是这么的重要,四处撞壁之下,只能先找了一家餐馆当服务员,此时我身上已经一分钱都不剩了。
在这个城市过着忙碌的底层生活,到夜里挤在八人一起住的职工宿舍,宿舍里唯一的一道窗户能透出点光亮,夜里也会有一束月色照进来。看着这道月色,我想家了,真的,我甚至还有点想那个我恨了十多年的小石。但是没办法,我已经回不去了,我没这个脸回去见他们。再到后来,我甚至连电话都没脸接他们的电话了。那个曾经因为考上了大学而让他们在村里面脸上有光的儿子,如今竟然连学位证都拿不到,在餐馆里当服务员,唉。多少个夜里,眼泪偷偷的就流了下来。
10
断了他们的联系后,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我已经从服务员一步步做到了店里面的一个大厨。
那天算了算,整整六年了。
今年过年准备回一趟家,往家里打电话的时候电话停机了,打不通。但是地址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年边,我向老板请了六年以来的第一个假,提前回家。
在商城里照着我的身材给我父亲买了套西装,又给母亲挑了个银耳环,给小石买点啥呢,想了好久,决定花出最大的一笔支出给她带了个手机,这么多年了,算是尽个兄长的责吧。
回去那天晚上,我兴奋得睡不着觉。看着票旁边的身份证,我都三十了。小石现在应该二十一岁,不知道父母有没有给她上了户口,我想以小石的漂亮脸蛋肯定有好多的男孩子上门来提亲,说不定我都已经有了妹夫。
世事变迁,乡里的变化大得多了,已经建起好多农村小楼。
远远离家的时候就看到小石在门口池子边洗衣服,她现在已经成了个大姑娘了呢,扎着一条长长的马尾辫,抬手擦了一把额头沾上的水珠。
我走近后,离十几米左右,她看到了我,我挤出了个好多年没见过的笑容,她朝着我的方向泼了一盆水,然后狠狠地把门锁死。
难不成这么多年过去,小石都变得开始恨我了吗?
想到父母现在肯定也还没在家,我回家倒还有点尴尬。
还好天色还不见晚,把随身带的行李放家门口后,我想到村子里逛一圈。
11
我还不知道,一时间里,我家已经成了村里人议论的焦点。
路过一户农家小院时,正听到他们一群人摆龙门阵,我清清楚楚就听到了他们说到我父亲的名字。我就靠着墙听
“王家那两口子真的有点惨。”
“谁讲不是呢?人算不如天算,儿子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听他们说还在城里找到工作了。哪个想得到,两口子在后山矸石堆捡煤炭就碰着了鬼了,两口子在山下捡了一小会,没听到上面正在卸矸石,这回矸石还卸得多,又卷着些大矸石块往山下滚,一下子两个人都没了……”
“太惨咯!”
“听矸石场的人讲,两个人着刨出来的时候人样子都没了。”
我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没了血色。脑袋发晕,就顺在着墙滑落在地。我已经没力气站起来冲进去去问是真是假了。因为想起了小石在门口泼水的样子,我知道肯定有事发生。
又听着她们继续
“其实,我觉得哈,最惨的还是他们捡来的这个小姑娘了。”
“咋说?”
“小姑娘二十多岁,还没得户口,身份证也没办。有好几家人上门提亲,人家一听说没身份证,马上转身就走了。再说了,王家那两口子肯定也不许。”
“为囊?”
“捡来带的能比得过亲生的?这王家两口子就是想把小姑娘一辈子留在他们身边,儿子就可以减轻一点负担了,以后老了以后也不用儿子家花钱来养,反正还有小姑娘供养起。所以就不给她办户口和身份证。太自私了这两口子,你怎个看?”
“其实嘛,我觉得人家做法有人家的道理。毕竟捡来的,当时不捡她,说不定早被山上的野狗吃了。两口子还好吃好喝的养着,把她留在身边也算报恩嘛,不好说不好说。”
“你这讲法也合,有道理。”
12
呵,我全明白了。
原来一切都是为了我。
是爱?是罪恶?是不公?
关我什么事,我现在是个死人了。
她把我背上山顶后,又找了个坑,刨了好久,就拖我进了从今往后我的另外一个家。这里没有爱和恨,只剩我自己。
远处传来一阵呜咽的歌声。
“我是来自远方的人
大风吹向我,卷起我
把我抛在了这片大山,这片土地
这是我的家乡,这是我。”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