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奥斯特在其《穷途墨路》这一本书里铺陈了一个关于他的一生,追逐他的理想的一生,穷困潦倒和无奈之情随时都能伴着铅字溢出,滴落到书桌上,绽开几近绝望的曼陀罗。
有些奇怪的是,当一个人到达他预想高度的时候,总会在回头看来时的路,那些所谓的难题和苦头被放大到悲惨。无论是谁的自传都好。似乎不包裹在悲剧中的过程就显得理想廉价了起来。那些也曾或者正在困顿和迷茫中踟蹰而行的人们,反而被这些已经到达彼岸的事迹噎得眼眶泛红,哪怕痛苦到哼一声,也怕被冠以矫情的坏毛病。
但是在这个完全不公平的世界上,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能耐,或者说运气,到达那个被含泪远望的彼岸。理想这条河里有太多安全岛,那些突然在中途就爬上安全岛的人,也不想再惧怕背后那些投过来的鄙夷目光。
除了练就一层厚脸皮,还得打造一个坚硬的后脑勺。后脑勺不够强悍的,还会挤出笑脸,试图向所有人解释,所有人都会听,是的,他们都会认真听一个他们认为的失败者的托词和用力从通篇累牍的发言稿里找出能让大家轻松发笑的措辞。没有人会在乎发言者那些藏在背后那满目苍夷的人生沟壑里的苦涩和他最根本的本来就可以放弃的权利。
也有些人,在最不济的时候,会突然转头责怪这个社会。理直气壮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个社会,振振有词到自己好像是唯一一道难得的清流。只是不慎被污染了。
张爱玲曾说过,如果有机会,每个女人都会想当个狐狸精。
如果有机会,每个人都会成为自己现在所唾弃和嗤之以鼻的那个人吧。
当卑微到尘埃,呼吸之间都能闻到泥土的味道;当夜不能寐食不知味,鼻酸随时都能冲上额头,泪水摇摇欲坠地脱在眼眶边;当不再有安全感,腹背受敌感强烈到一点风吹草动都能鸡皮疙瘩从耳后迅速蔓延到整个后背的时候,还敢和自己拍胸口说那个年少时的轻狂吗?还会幻想少年时期的得意神情并无限想象自己快马裘衣的风光吗?
其实,就认真且简单地对自己说一句:这就是人生啊!不就好了。谁可以保证自己就一定能在那张未知的未来大地图里画出明显的一条捷径呢?谁不是这一路都是这样匍匐前进着呢?谁不是从意气风发到卑躬屈膝呢?
好像别人的就特别悲壮一样。
好像别人的就特别值得被铿锵高歌一样。
好像别人的就特别通透到可以一眼千年一样。
有些道理它就真的特别廉价。和所有人的理想一样廉价。《超新约全书》里有一段,流浪者和女孩儿说:人生就是一个滑雪场,摔跤是难免的事情。女孩儿一辈子都不曾忘记这句让她奉为人生格言的廉价道理。而带给她道理的,是一个满身恶臭,一口烂牙,衣不遮体的年老流浪汉。
那些在中途就爬上安全岛的人们,不过也是在善意地向尚在那条波折泥泞的路上的人们甩卖着廉价道理呢,哪一条就特别符合您的人生模式呢?
而谁又规定了,追逐理想的过程就一定得是苦难丛生,血泪勾兑着暴风雨,伤痕累累才是一个正确的过程呢。若是真的那么幸运就到达了那个期待已久的地方,谁还敢嘲笑来路廉价呢?
来自于这个社会的忠告,从来都不会被善意包裹起来,像一颗免疫糖药,让每个人都吞得异常回味无穷。当有人吞咽得如刺梗喉,喉咙血腥味溢出,伤口一遍遍的灼热炽烧着,抠喉吐出是正常的,和泪死吞,也是正常的。
总有那么个无论如何捶胸顿足都无法自我平复的夜晚,泪水从太阳穴滑落到耳洞里的时候那一激灵也在提醒着你:就这么廉价地活着,总比莫名其妙就死了好,在生和死这个区间,你所能选择的就是不断走下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