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家啊，家】。
方芳看老陈的右眼皮贴块小白纸，儿子傲傲的两个眼皮上也贴着白纸，笑着说：“你们爷俩唱的是哪一出呀？”老陈看着四岁的儿子说：“我儿子就是聪明。可你知道我为什么在眼皮上贴纸么？”“为了好玩呗。”老陈慈爱地轻轻摘下儿子眼皮上的纸：“爸爸是眼皮不舒服，你的眼睛没有不舒服，就不要贴了。”傲傲点头：“我以为你要逗我笑呢。”老陈对方芳说：“但愿没有祸事。这两天我眼皮跳。小煜有两个周末没回家了吧，今天打电话手机关机了，我想去学校看看她。”方芳说：“她也二十五六了，再过一年研究生毕业就要走上社会，这么任性可不好。”老陈皱了皱眉。傲傲说：“我也想姐姐了。”方芳说：“你是想姐姐，还是想姐姐给你买的零食呀？”傲傲想了想：“我想姐姐给我买的零食了。”老陈和方芳都笑了。
老陈没想到，他再看到的竟然是女儿的尸体。
一
陈晓煜的尸体是河边钓鱼人发现的。老陈看到女儿的尸体，身体晃动起来，站在他身边的年轻警察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老陈，老陈瘫坐在地上，摇着头嘴里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他双手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流出来。许久，老陈才说：“我要求做解剖。”
方芳开车接老陈回家。老陈脸色灰白，平时紧抿着的嘴角微微向下拉，像是咬紧牙关的样子。回到家，他进了自己的卧室倒在床上。方芳给他倒了一杯水，默默坐在老陈身边。老陈闭着眼睛，蜷曲这身体。方芳轻轻叹口气。
老陈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只喝了几杯水。晚上，傲傲推开老陈的房门：“爸爸，起来吃饭了。”傲傲身体半倚在门框上，向里探着头，方芳站在傲傲身后，轻轻推着傲傲，傲傲走到老陈的床边，小手放在老陈的脸上：“爸爸，爸爸……”老陈睁开眼睛，转过头看着傲傲，傲傲回头看看站在门口的方芳，方芳冲着他点头。傲傲的小手在老陈脸上轻轻揉搓着：“爸爸，你不吃饭，我也不吃饭。我饿了，你起来和我一起吃饭吧。”
老陈坐起来，伸手想抱起傲傲，双手拤在傲傲腋窝下，却举不起只有十几公斤的傲傲，他颓然地放下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哭了。傲傲被老陈的举动吓着了，转身冲着方芳奔过去，方芳将他抱起来，把他搂在怀里。
老陈慢慢地下床，方芳放下傲傲跑过来扶住老陈。老陈笔直的腰板弯了下去，脚步蹒跚。方芳心疼地说：“老陈，你要坚强呀。”老陈自言自语：“她那么年轻，怎么可能自杀！她为什么自杀？我绝不相信她是自杀。”“那是解剖的结论，你怎么不相信？”“我不相信！我要自己去查。”方芳扶着老陈坐到餐桌前：“你都多年不查案子了……”“我一定要查清楚，我的女儿，就不会自杀！”
二
老陈将女儿的遗体存放在医院太平间。方芳劝说老陈：“晓煜走了，我也难过。现在你还有傲傲，还有我，还有这个家呢。傲傲那么小，他要依靠你，我也不能没有你。”老陈攥紧了方芳的手：“我的女儿不会自杀。我一定要查清楚我女儿是怎么死的！”方芳担忧地看着老陈：“你从什么地方看出孩子不是自杀的？”老陈不说话了。
老陈先去自己的公司，把事情安排一下，直接打车去女儿学校。他找到女儿同宿舍的小王：“陈晓煜出事的那个晚上，什么时候出去的？”“那天晚上我没在宿舍，我去男朋友家了。”“你知道她去什么地方吗？”小王摇摇头：“伯伯，晓煜话比较少，我要是多说话她嫌烦。”“她有男朋友么？”“好像没有。不过，前几个月，有一个男生来宿舍找她，好像是她的高中同学。一米八几的样子，特别帅。”“他们一起出去了？”“那次是一起走的，晓煜回来得挺晚，好像还喝了酒。”“那个人又来过么？”小王摇摇头：“没再见过。”
老陈找到曾经的徒弟，现在的刑警队队长小程，请他去通信公司把女儿近两年的通话记录打印出来。老陈回到自己的房间，戴上老花镜，拿起一只红笔，在女儿的通话记录里寻找蛛丝马迹。
方芳推开门，老陈头也不抬：“你不要打扰我。”说着站起身走到门边，轻轻推着方芳：“我有点要紧的事情要查。”“还是晓煜的事么？”“你带好孩子就行了，不要管我的事情。”老陈手上用力，把方芳推出门，随即重重地关上门，还反锁上房门。
方芳站在门口提高了声音：“老陈，你不要钻牛角尖。家里的事情你可以不管，可是公司的事情你不能不管……”老陈冲到门口，打开门：“公司是我的，管不管是我的事，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不来烦我。”“现在嫌我烦，当初就别结婚，别要孩子。公司是你的，傲傲也是你的呢！晓煜是你的孩子，傲傲就不是你的孩子？”老陈的脸涨红了：“我现在需要安静地做点事情……”“你以为自己还是警察么？你女儿还躺在太平间，你不让她入土为安，你能查出什么……”老陈重重地关上门。方芳一脸怒气地去厨房了。
三
方芳刚走出校门，一个帅气的年轻人迎上来：“方老师，还记得我么？”方芳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眼熟，你是……”“我是盛鑫，和晓煜是同班同学。”“我想起来了，你的眉眼还有当年的模样。”“老师，我听说晓煜自杀了？”方芳疑惑地看着盛鑫：“你怎么知道？”“我也是听说的……”方芳一脸疑惑：“我要去接孩子。”“老师，我送你去吧。”“不用了，我打车去就行了。”盛鑫热情地拉着方芳的胳膊，走到一辆越野车前打开车门，方芳看了看手机的时间，坐上车：“那就麻烦你了。”“老师，你指路就行了。”
路上盛鑫想说什么，看看方芳的表情没再说话。到了幼儿园，方芳说：“谢谢你了。”“你接上孩子，我送你们回家。”“不用麻烦你了，我家很近，我带着孩子走回去就行了。”方芳拉着傲傲走出幼儿园，盛鑫的车不见了。她听着傲傲讲述幼儿园里的事情，向家里走去。回到家，老陈竟然在家，他呆呆地坐在沙发里，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眶里，满脸胡子，看上去像七十多岁的人。
傲傲看到老陈，一下子扑过去：“爸爸，我想你了。”老陈似乎被惊醒，看着站在面前的傲傲，表情木然：“去找你妈，爸爸在想事情。”方芳赶紧走过来，抱起傲傲走进厨房：“妈妈给你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我想吃大虾。”“好的，妈妈给你做大虾吃。”方芳抱着傲傲走上阳台，轻声对傲傲说：“爸爸心情不好，你不要烦爸爸。”“是因为你不给他做好吃的么？”方芳苦笑了一下：“是的。你自己玩玩具，我给你和爸爸做好吃的，好么？”傲傲仰起小脸：“我自己玩。妈妈你做饭吧。”
方芳叹口气，走进客厅，老陈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了，方芳走到老陈的房门口，侧耳听听，伸出手轻轻地敲门：“老陈，你没事吧？”“没事，你做饭吧。”方芳长出一口气，看到傲傲趴在床边，自己嘀嘀咕咕地摆弄着变形金刚。变形金刚是晓煜给傲傲买的，方芳的眼睛泛红了。
四
方芳开车出了校门，正对着校门口停着盛鑫的车。他怎么又到学校来了？她到幼儿园接上傲傲，走出来看到盛鑫站在她的车边：“老师，我正好路过学校，看你开车就跟了过来，想认识一下晓煜的弟弟。”盛鑫蹲下身：“你叫什么名字？”傲傲看到盛鑫，一下子躲到方芳身后。
盛鑫转到方芳背后：“你还怕羞呀？”傲傲从方芳身后转到身前。方芳说：“傲傲，叫哥哥，他是你姐姐的同学。”傲傲转着圈避开盛鑫，盛鑫笑着说：“没事没事，我们不熟，熟悉就好了。”
方芳开车回家，问坐在后座上的傲傲：“你平时很大方，今天怎么不和哥哥说话呢？”“我不喜欢他。”“为什么？”“他让人害怕。”方芳一怔：“哥哥长得多帅呀，怎么会让人害怕呢？”傲傲看着车窗外不再说话。方芳觉得奇怪，晓煜去世没多久，盛鑫就出现了，而且出现得这么频繁，盛鑫和晓煜曾经是同桌……难道他和晓煜的死有什么关系？这个事情要不要告诉老陈？
方芳回到家，老陈正要出门，他这几天神神秘秘的，常常是傍晚的时候出去，半夜才回来。老陈看到方芳母女回来，蹲下身对傲傲说：“等爸爸办完事，陪你玩一个星期。”方芳问：“你还要出去呀？”老陈站起身：“是的，你给孩子做饭吧，我在外边吃一口就去办事。”“老陈，我看到……”老陈转过身，看着方芳，方芳停顿一下说：“我看到你脸色不好，你要注意身体。”老陈点点头出门了，方芳眼里满是担忧。
五
方芳和老陈的姻缘和晓煜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方芳是晓煜高中时的班主任。高一第一学期家长会，老陈一直等着其他家长走了，才走过来：“老师，我再耽误你几分钟，介绍一下陈晓煜的情况。她上小学时她妈妈就得了重病，我辞去公职，一是想多挣点钱给她妈妈看病，二是方便带她妈妈去各地医院就医。晓煜从八九岁的时候，就常常待在我哥哥家，她的性格比较内向。她妈妈走了三年多了，希望老师能多关照关照她。”方芳问：“你没考虑再婚么？”“等她成年再说吧。”方芳觉得老陈是个负责的父亲。
方芳第一次婚姻失败后就不想再婚。多年没相亲的方芳鬼使神差地去见了老陈，见面的时候，方芳觉得有说不出的尴尬，幸好两人有共同的话题——晓煜。晓煜已经上大二了，孩子劝说父亲再婚。老陈也是在妻子去世后第一次相亲。晓煜知道父亲和自己高中的班主任谈恋爱，也很支持。半年后，两个人结婚了。
老陈和方芳谈过婚后不要孩子，因为方芳的年龄生孩子有风险。当时，方芳也没多想就同意了。婚后，方芳觉得一个女人没有孩子，这一生不够完整。她和老陈商量，四十岁以前如果不能怀孕，过了四十岁的生日就放弃要孩子的想法。老陈同意了，没想到，不到半年方芳就怀孕了。方芳高兴，老陈也高兴，晓煜知道这件事情，虽然没说什么，回家的次数减少了。
傲傲出生后，晓煜对傲傲非常好，经常给傲傲买玩具买零食。晓煜大学即将毕业，她告诉老陈和方芳，她准备考研究生。老陈说：“你尽管考，读硕士，读博士，读到哪，爸爸供你到哪。爸爸挣钱，就是为了你……还有傲傲。只是有一条，不许出国。”谁知道，晓煜硕士还没毕业就出了这样的事情。方芳为晓煜痛心，风华正茂的女孩子，怎么就轻生了呢？但是，方芳更担心老陈。
六
方芳下班回家竟然看到老陈在厨房做菜，她惊骇地睁大眼睛：“你今天不出去？”“好久没给你们母子做饭了，今天我做几道拿手菜。”傲傲看着餐桌：“妈妈，有排骨。”老陈抱起儿子，用胡子在儿子的脸上蹭着，傲傲喊着妈妈躲着老陈的脸，方芳把傲傲抱过来：“爸爸做菜辛苦了。我们去洗手。”
方芳看到餐桌边的柜子上放着晓煜的大学毕业照，晓煜头上戴着学士帽，笑容灿烂。餐桌上摆着四个酒盅，老陈摘下围裙，坐在餐桌旁，拿出一瓶白酒，举在眼前看了又看。方芳记得老陈说过，这瓶好酒要等到会亲家的时候拿出来喝。
傲傲爬上自己的高凳子：“我想姐姐了。”老陈的眉头皱了一下，方芳急忙拿起筷子给傲傲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傲傲，你最喜欢的。”老陈开启了酒瓶，先给摆在空位上的酒盅倒满了酒，然后给方芳面前的酒盅倒满了酒：“最近让你为我担心了。”老陈转头看着晓煜的照片：“女儿，爸爸会把那个人送上审判席的。”
傲傲抬起头：“爸爸，什么是审判席？”老陈端起酒盅一饮而尽：“就是让做坏事的人面对法律的审判……”“老陈，孩子还小……”“小？小也要知道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可以做！”
方芳探寻地看着老陈：“你是说，晓煜不是自杀……”老陈点点头，目光转向晓煜的照片，把一盅酒又倒进嘴里，老陈的脸泛红了，眼睛更红了，方芳给老陈夹了一块排骨：“不要只喝酒，吃点东西。”
七
方芳在厨房刷碗，傲傲给老陈讲幼儿园的事情，老陈瘦削的面庞泛着微醺的红润，眯着眼睛听着。方芳走进客厅正听到傲傲说：“今天有一个大哥哥和我说话，我不想和他说话。”老陈斜倚在沙发上：“为什么？”“我怕他！”“他是你班的小朋友？”“爸爸，你没听我说话么？他是大——哥哥。”老陈笑了：“多大呀？”“像姐姐那么大。”老陈的眼睛睁开了，盯着傲傲，傲傲继续说：“他开着一辆很大很大的车。”
老陈坐直了，一下子拉住傲傲：“像姐姐那么大？”傲傲一边挣脱老陈的手，一边喊：“妈妈，爸爸弄疼我了。”方芳赶紧走过来抱起傲傲：“你不要一惊一乍的，吓到孩子。”“是谁？”“盛鑫，晓煜高中的同学。”老陈脸上的红色缩小了：“他？找你们干什么？”“我是在学校门口遇到他的。”“什么时候？”“有两个多星期了吧……”“到底是哪天？”老陈脸上的红润完全消失了，方芳说：“谁还记得……我想起来了，就是我的车送去做保养的那天，一周前的星期三。”老陈的脸色变得苍白：“这个混蛋！居然找到你们。”
方芳试探地问：“你认识他？”老陈的脸色铁青：“我岂止是认识他！我要……”老陈的话戛然而止。方芳看着老陈，老陈说：“你哄傲傲睡觉吧。”方芳等傲傲睡着了，进了老陈的房间，老陈正在接电话：“……你一点也不念师徒之情？你不想帮忙就算了，我自己想办法！……你有压力？”他回头看看方芳，“明天我去找你再说。”
方芳看着老陈：“盛鑫和晓煜的死有关？”老陈坐在床边上不说话，方芳挨着老陈坐下：“老陈，如果真的和盛鑫有关系，你可要三思呀。”老陈抬起头：“三思什么？”“我给他当班主任的时候，就知道他爸爸很有实力。听盛鑫说，他岳父更是有实权的人。这样的人我们得罪不起呀。”“得罪？他是犯罪，是罪犯！”“晓煜已经走了，你还要为傲傲考虑呀。”“傲傲还是个小孩子，有什么需要考虑的？”老陈的声音提高了，方芳拉拉他：“你不要激动，吵到孩子。”“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他来找我就是有目的的。”“什么目的？”“我担心他会对傲傲不利。”“他敢？！”“有什么不敢的？那你说，他找我想做什么？他跟到幼儿园是为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认识傲傲？”老陈不说话了。
好久，老陈才说：“你要是担心，就把傲傲送到你妈家待一段时间。”“送我妈家？我妈家那么远……”“你又担心傲傲，不送你妈家送哪？还有，盛鑫找你，你什么都不要和他说。”“我是什么也没说，而且我能说什么？”老陈的语气缓和了：“你现在就给你妈打电话，告诉她明天傲傲去她那儿。”
八
方芳下班开车出校门，注意路边停的车，没有盛鑫的车。方芳到了母亲家，父亲陪着傲傲看电视，母亲在厨房做菜。父亲问：“怎么不让傲傲上幼儿园呢？”方芳迟疑了一下：“这几天局里要来检查工作，有时候要加班。”母亲说：“那就让老陈去接孩子，自己的公司，有那么忙么？”母亲放低了声音，“晓煜还在太平间？”方芳点点头，母亲叹口气：“这个老陈呀，太固执了。不过，放在谁的身上，也接受不了。那么大的孩子说没就没了……”父亲咳嗽了一声：“少说几句。”
母亲说：“小芳，你给老陈打个电话，让他过来吃饭。”方芳走到阳台上，拨通了老陈的手机，老陈没有接电话。方芳说：“他有事，不来吃饭了，我们不用等他。”
方芳回到家，打开房门按亮客厅的灯吓了一跳，老陈站在窗帘边。方芳按着心口说：“你吓死我了，怎么不开灯？”老陈说：“把灯关了。”老陈见方芳没动，走过去把灯关了，又走到窗边，拉开厚厚的窗帘一角向下张望。方芳站在原地：“你在做什么？”老陈放下窗帘，拍拍沙发示意方芳坐下：“我有话和你说。”
老陈的眼睛盯着茶几：“晓煜不是自杀的。”“不是自杀？”“是有人把她推进河里，”老陈的声音很低沉，“她可能是喝多了。”“喝多了？晓煜喝酒？”“我们根本不了解孩子。”老陈低下头。方芳探了探身子：“盛鑫？”老陈依旧沉默，头垂得更低了。
方芳说：“老陈，你不能妄自揣测……”“我有证据。这么多天，你以为我在做什么？我就是在找证据。”方芳小心翼翼地问：“你准备报警？”“还差一那么一点点，证据链就闭合了。”老陈抬起头，“你要离盛鑫远一点，更不能让他靠近傲傲。傲傲这孩子真聪明，他说他怕盛鑫，记得吧？”方芳点点头，老陈咬着牙：“因为他是杀人凶手。”方芳的眼里更多的是忧虑：“老陈，你觉得你能把他送进去么？”“为什么不能？”“你要知道，他家的实力……”“凶手就是凶手，难道任他胡作非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老陈脖子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九
方芳下了晚自习，开车到了母亲家楼下，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她刚推开车门，一个人站在车门口。方芳下意识地想关上车门，那个人却用手扶住车门低声说：“老师，是我。”“盛鑫，你怎么在这儿？”“老师，你救救我！”盛鑫一下子跪在车门口。方芳不知所措：“你这是做什么？”“老师，只有你能救我。”“为什么？”“我知道晓煜的爸爸在查我，他认为晓煜的死和我有关。”方芳睁大了眼睛看着盛鑫。
盛鑫说：“老师，那天晚上，晓煜约我陪她喝酒，我不想去，我妻子怀孕五个月了，可是她不停地打电话……”盛鑫哭了：“老师，我上学的时候就喜欢晓煜，这你是知道的，我不能拒绝她。”方芳说：“你喜欢晓煜？我不知道。”“老师，你怎么会不知道？你把我从晓煜的同桌调到前面的位置……”“是你爸爸找我，让我给你换座位，而且要求换到前面，说你眼睛不好。你站起来，让别人看见不好！”
盛鑫站起来：“老师，我觉得就是你察觉我喜欢晓煜，才给我调的座位。而且，我真的喜欢她。”“那时，你们还是孩子呀，我真的没看出来。你们后来什么时候联系上的？”“去年偶然遇到的。晓煜和我说，她生活得不开心，因为她爸爸结婚了，对她冷淡了；说她爸爸是那么爱她妈妈，还是又结婚了，这个世界就没有真正的爱情；还说她有了弟弟，觉得自己在家中是个多余的人……”“胡说！她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是和她爸结婚了，可是，她爸爸依然爱她，依然把她放在第一位！”
盛鑫稍微退后了一步：“老师，她约我喝酒，她出事了，她爸爸在查我。”“你怎么知道她爸爸在查你？”“你告诉晓煜爸爸，晓煜的死和我没关系。她那天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我也陪着她喝了很多酒，我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方芳从车里下来，盛鑫又后退了一步：“老师，她的死真的和我没关系。”“没关系，你为什么来找我？”“你是我的老师，又是和晓煜的爸爸生活在一起……”“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请你让一下。”
方芳再向前走一步，盛鑫又退后一步：“老师，你也有儿子……”“你什么意思？威胁我？”“没有，没有。我爸爸就我一个儿子，他也是快六十岁的人了，老师，你能体谅他的心情吧？”方芳没说话。“老师，我们还有别的方法解决这个问题。”“别的方法？”“你和晓煜的爸爸说，如果他不再查这件事，我愿意拿出五十万块钱。钱我都准备好了。”
方芳锁好车从盛鑫身边走过，她侧着耳朵听着身后的声响，还好，盛鑫没有跟过来。可是，他能找到这里也够可怕的了。此时方芳的心里更多的是愤怒：晓煜说她在家里是多余的人，难道自己对她不好么？老陈对她不好么？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转念一想：看来，盛鑫和晓煜的死有关系，难怪老陈查他。五十万，好大的一笔钱呀。
十
方芳回到家打开门，看到老陈坐在沙发上抽烟，她快步奔过去，一把将烟从老陈嘴里拔出来：“你不要命了？怎么又开始抽烟了？”老陈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上，方芳生气了：“盛鑫又来找我。说晓煜死的那个晚上，他和晓煜一起喝酒，说他喝多了，不知道晓煜说什么，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他让我告诉你，他和晓煜的死没关系。只要你不查这件事，他愿意拿出五十万块钱。”老陈把烟蒂狠狠地在烟灰缸里按灭：“这个王八蛋！他以为有钱就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我女儿的命就值五十万么？”“可是，他找到我妈家楼下！还说，我的儿子还小……”老陈抓起茶几上的烟灰缸，狠狠地摔在地上：“太不要脸了！就是个畜生！打电话，赶紧给你爸妈打电话，告诉他们，只要是陌生人找他们，不管是谁都不要开门！快点！”
方芳紧张起来，拿着手机的手在抖动：“老……老陈，你不要吓唬我……”老陈一把夺过方芳的手机，拨通了电话：“喂，妈，我是老陈……啊，方芳没事，我就是告诉你们，最近我生意上有点情况，我怕对方找到你们。你们不要担心，不要让陌生人进家。我明天就去把傲傲接回来，你们二老也一起过来住！”
方芳坐在沙发上：“老陈，你就不能和我说句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你，怕你担心。盛鑫是害死晓煜的凶手。我已经掌握了证据！现在，他提出拿钱息事，更证明他是凶手。”“可是，他怎么知道你在查他？你不觉得这很可怕么？”老陈沉默了，又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支烟，叼在嘴上，却一直没点燃。
十一
方芳的父母来到家里，老陈告诫岳父母：买菜就在小区门口的商店买。带傲傲出门，必须老两口同时跟着，而且只能在小区里，还要牵着傲傲，绝不能撒手，不能走出小区的大门……方芳的母亲问方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方芳苦笑了一下：“妈，你们就听老陈的话吧。”
方芳每天下班开车回家，都会不时地从后视镜看有没有盛鑫的车。几天过去了，盛鑫没再出现。这天，办公室的同事相约去一家新开业的酒家吃饭，方芳本不想去，禁不住大家的劝说就给妈妈打电话说不回家吃晚饭了。吃过饭，方芳开车送两个顺路的同事回家。同事下车后，方芳把车开车进了停车场。刚停好车，就看到盛鑫站在自己的车头前，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子。
方芳下了车，盛鑫站到车门边：“老师，你收下。”他把塑料袋子递过来。方芳向后退着：“什么？”“”“这是五十万……”方芳退后，想要绕到空车位上，盛鑫却一直横在她面前，方芳只能背靠着自己的车大声说：“你要干什么？”“老师，我还是那句话，逝者就让她安息吧，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我知道晓煜的爸爸还在查我……”“你没有问题，为什么怕他查你？”“老师，晓煜的死真的和我没关系。我只是那天晚上和她一起喝酒了。”“一起喝酒？仅仅是一起喝酒，你会给我们钱？”“老师，晓煜的死真的和我没关系，可是，她爸爸不停地查下去，没事也会查出事了。我求求你了，劝劝他不要再查了，他要是觉得不够，我可以再去凑钱……”
方芳被盛鑫挤在车门前，她推盛鑫却推不动，盛鑫说：“我岳父说他丢不起这人，让我找你们……”“用钱买断事实么？”“不是，真的不是。老师，我求求你了！我爸心脏不好，我怕他出事……”盛鑫说着就哭了。
方芳想走走不了，正不知如何是好，盛鑫身后传来老陈的声音：“你这个杀人凶手！看我不打死你！”老陈从后边一手抓住盛鑫的左胳膊，另一只手挥起来，冲着盛鑫的头抡了过去。盛鑫毕竟年轻，他转过身，扬起胳膊向后一甩，就甩开了老陈的手，同时低下头，老陈的手挥空了，因为用力太猛，失去重心，整个人向前扑了过去，头撞在车身上，人摔在地上。
“老陈，”方芳冲过去蹲下身，“老陈，你没事吧？”老陈无力的挥挥手：“没事……我……”盛鑫打开后车门，将装钱的塑料袋子扔在后座上，掏出手机拨打120。
十二
到了医院，方芳带着老陈做了一系列的检查，没什么大问题，老陈却被送进了VIP病房。方芳进了病房愣了一下：“怎么是这样的病房？”医生说院长来电话说把老陈送到这个病房。方芳立刻想到，应该是盛鑫找人安排的。果然，她出门去打开水，盛鑫站在门口：“老师，这是医院最好的病房。我岳父给院长打的电话，你就放心地让陈叔住着，费用你们不用管。钱在你车后座上。”方芳筋疲力尽：“盛鑫，算我求你，把钱拿走。”盛鑫头也没回地走了。当天晚上，校长给方芳打电话：“老陈病了，你好好陪床。我已经安排好了你的课，学校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第二天早晨，院长带着几个医生到老陈的病房查房，院长说：“你是过度紧张，过度劳累，要好好休息。”老陈想说什么，院长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时间，转身吩咐主管医生：“按照我说的，给陈先生开药。”
方芳坐在病床边给老陈削苹果，一位中年男人进了病房。他见到方芳开口就是“嫂子”，老陈看到他皱了皱眉头：“程队长，请坐吧。”老陈示意方芳出去。只一会儿，程队长走出来对方芳说：“嫂子，你劝劝陈哥，不要太固执了。有些事情不是我不尽力，是我办不了。还有，活着的人更重要。晓煜已经走了，好在你们还有个孩子，而且来日方长。”
方芳走进病房，老陈侧身躺在床上，液体滴得不顺畅。方芳说：“你躺好了，还在输液呢。”老陈没有回头，脖子紧缩着。方芳探过身：“你不舒服么？”她看到老陈紧闭双眼，皱着眉头，就慢慢收回身子，坐在椅子上，把老陈的胳膊捋平：“老陈，听人劝吃饱饭，老话是有道理的。”“放屁！放在他们身上试试！”“我们还有傲傲呀，傲傲也是你的骨肉。”
老陈想要出院，院方说他不适宜出院，院长再次查房，关照老陈：所谓积劳成疾，小病也不可忽视，毕竟你已经不年轻了。老陈接了一个电话，他没说什么，一直听着对方说话，之后老陈关掉手机，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什么东西也不肯吃。晚上，他睁开眼睛看着方芳：“盛鑫拿来的钱呢？”“我放在后备箱里了。老陈有气无力地说：“给他送回去。”“给他送回去？我不知道送到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怎么找他。”老陈闭上眼睛，攥紧拳头。
老陈出院了。岳父陪着老陈坐在沙发上：“老陈呀，我说句话你不要生气，晓煜应该入土为安了。”老陈木然地坐在沙发上，眼睛看着茶几，许久才轻声问，又好像是对自己说：“入土为安？”“是的，让她去陪着她妈妈吧。你还有傲傲，还有方芳，还有这个家呢。”老陈的头垂得更低了，两滴泪水落在地砖上，像是夏天骤雨落下的雨点。岳父的手放在老陈的肩膀上：“你还是要以这个家为重呀。”老陈用双手捂住脸：“我女儿的命，就值五十万么？将来我怎么去见她的妈妈？”
晓煜的墓碑立起来了，上面只有晓煜的生卒年和她的名字。老陈站在墓碑前，深深地俯下身去：“女儿呀，爸爸对不起你……”他呜呜地哭了。方芳一边给晓煜鞠躬，一边说：“晓煜，你是懂事的孩子。你要保佑你爸爸和你弟弟，保佑这个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