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演员,能够在舞台上继续演出很欣慰,如果生命终止在舞台上,那也是一种幸福。 ”——游本昌
01、童年回忆
2011年,一对有着差时症的情侣在车上吵架,女人推开车门正要下车,却被一位白发苍苍,皱纹满面的老人家用力摁住了车门,免去了女人致命的车祸。
老人家,名叫李献计。
是一位穿越到了某个时空里,等着女人下车那一秒,救下她的老人。
这是电影《李献计历险记》里,被所有人剪成无数影视片段热传的一幕。
老人眼神里的深情、平静,哀伤,复杂的情绪,一览无遗,仅仅几秒的片段,却是全片的最高光画面。
这位老人家的扮演者,叫游本昌。
是的,就是那位陪伴了我们整个童年的活佛“济公”.
虽说,他仅仅是客串了一个老年的李献计,但不可否认,游本昌老师算是再一次回归我们的视线,更多的观众,从这个片段里,知道了他和他过往的故事。
类似的“爆红”,早在二三十年前的八十年代,他就有过一回。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是中国影视剧发展的鼎盛时期。
这个时候,从这些井喷式的影视片中,走出了无数的话剧艺术大家,游本昌便是其中一位。
即便那时候,早已有《西游记》,《红楼梦》《三国演义》等改编的影视剧掩盖了无数影视作品的锋芒,但“济公”仍旧是从这些大制作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成为了无数8090后的童年回忆。
和许多话剧演员不同,游本昌老师的演戏人生很长,可他被人记住的角色,却很少。
他的人生里,充斥着无数的龙套,无名氏。
试想想,有谁能做到,数十年如一日在戏剧舞台上跑龙套,本本分分地做着一个龙套演员的同时,还做着“场务”“打杂”等工作?
不是3年,不是5年,不是10年,而是数十年。
人生短短,白驹过隙,也不过是数十年而已。
可游本昌老师却做到了。
从20岁出头的小伙子,到如今的那张脸刻满了岁月的痕迹,这中间的无数个日子里,他的人生,绝对算不上热闹,甚至有些冷清。
犹如昙花一现般,在他演戏二三十年后,突然,有个角色,让他爆火了。
可爆火以后,却又是长时间的一段沉寂。
再出现,他已然是佛门中人,他多次与佛结缘,淡泊一生,而他最难能可贵的,是守住了这一份热爱表演的初心和不被人知的冷清。
02、被预言的坎坷少年
1933年,江苏海陵区,一个被“预言”只能皈依佛门,否则活不过13岁的孩子出生了。
这个孩子,就是游本昌老师。
这样的“预言”不管是对于孩子,还是对于大人,这样的预言,都昭示着“残忍”二字。
相信吧,只能忍受分离的痛苦,将孩子送到寺庙里苦修,而孩子的一生也许都只能伴着青灯古佛;
不相信吧,万一预言成真了呢?
是的,就怕万一,所以,游本昌老师6岁那年,就被送到了上海法藏寺,拜兴慈法师为师,法号为乘培。
这是他第一次与佛结缘。
虽说出生于兵荒马乱的时代,但他却比许多人幸运一些。
早在被送进寺庙之前,他就已经常常跟着父母到茶馆里听戏,即便懵懂,但小孩子对新奇事物咿咿呀呀的比划,模仿和表演。
大约,也是这时候,埋下了他热爱表演的种子。
游本昌有一个能唱会跳,热爱文艺的姐姐,因为姐姐的关系,他自小便看了不少电影,什么《木兰从军》《渔光曲》样样不落。
甚至,卓别林,秀兰·邓波尔的戏,也看了不少,从那时候开始,能演戏拍电影,就成了他十分羡慕的事情。
10岁那年,他遇见了被誉为“江南活济公”的沈笑梅。
那是他第一次在茶馆里,听到了评话艺人演绎的一段关于济公的故事,而他因此着了迷,每每放学,总要去听上一段,回到家里,更要表演一回。
只不过,游本昌老师这时候还不知道,这位“活济公”未来会对自己有这么深远的影响。
之后的十多年间,他在不同的地区颠沛流离,辗转在不同的地方坎坷求学,可唯一不变的是,他早早地开始在学校里,展现了自己的表演天分。
从朗诵,到演讲比赛,再到参与学校组织剧团参加比赛,可以说他一步步地靠近自己的表演梦。
一直到高二那年,他在一次的话剧比赛中,被文工团看上。
而文工团尊重了他的意愿,等了他一年,直到他高中毕业,才将他正式揽入文工团的艺术班子里。
进入文工团一年后,他考入了上海戏剧学院(简称上戏),成为一名科班出身的演员。
03、喜剧界的钉子户龙套
从上戏毕业后,游本昌老师从话剧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中央实验话剧院。
这一年,他才23岁。
对未来满怀憧憬,但这一去,却不是他以为的一路坦途,而是长达数十年的“龙套”生涯。
那时候的话剧院,有来自于全国各地的人才,游本昌老师在里面,并不打眼。
可为了心里的那个梦,他始终让自己在话剧院“有事可做”,跑龙套,做文艺辅导员,做演艺方面的一些辅助工作,场务,打杂样样来。
而他对于角色的钻研,更是无人能比的。
2018年,许晋杭在他写的《梦想永远不会太晚》一书中,描述了游本昌的一些龙套经历。
里面提到,游本昌老师曾经在话剧《大雷雨》中,扮演了一个农奴的角色。
剧本中,关于这个角色只有一句话描述,没有台词,只有十几秒的出场时间。
可他却把《大雷雨》的19个中译本都看了一遍,了解了农奴制的历史背景,并尝试着将自己代入到农奴的生命故事里。
不过短短十几秒,那个毕恭毕敬,佝偻着身子,有些跛脚,不停咳嗽的农奴的一生,就展露在观众面前。
正如不过短短一幕,他演出了老年李献计眼底里的复杂情感一样。
1962年,北京电视台办了一场《笑的晚会》,这一场晚会,非年非节,却聚集了不少文艺界的大神和话剧院学生。
当然,也包括了经常在一些表演节目中琢磨滑稽节目,年近30,仍在跑龙套的游本昌老师。
在《笑的晚会》里,他负责表演诙谐魔术《两个手指头》。
“魔术魔术,上头打个马虎眼,下头搞点鬼。这位先生,你说我的外套有点鬼?那好,我把外套脱了。这位小姐,你说我的袖口有问题?那好,我把袖子撸上去。”
简单开场后,他正按照节目需求,“随机”找一名女士借手绢,并表演说:
“你看,这是我的食指,一个手指头,我用手绢遮起来,再打开,哎,两个手指头……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却突然一脑袋栽在了摄像机的底座上。
王扶林导演正纳闷这是游本昌 “加戏”吗?
可过了一小会儿后,他仍没动静,王扶林导演这才赶紧让人切掉镜头,通知下一组相声演员立刻上场。
谁也不知道,这个半途栽倒在地的演员是怎么了。
到了医院才知道,他是饿的。
当时的他,每个月只有23.5斤粮食供应和少量桃酥以及奶糖,以至于他几乎从未有过饱腹感。
加之他常年四处张罗事务,跑前跑后,工作强度大,还吃不饱,突发晕倒,是他始料未及的事。
这一次晕倒,他头上缝了好几针,整个人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身材走样,肝脏肿大,一按一个坑。
经历了这么多,眼见着同学好友,一个个要么开始崭露头角,要么转行,而他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龙套。
已近而立之年,这样的一事无成,让他茫然,陷入了自我的怀疑中:“我为什么来学习表演?我是不是真的适合表演?我到底该干什么?”
只不过,还没等他想清楚,那场10年浩劫,就来了。
作为一名文艺分子,上山下乡,是他在那十年必然经历的宿命。
他下放后,跟着大家,盖房子,种水稻,收麦子,进厂做工,炼钢,在层层麦浪里,在田间地头上,同伴们兴致勃勃的冲他喊:老游,给演个节目吧。
于是,没有舞台,没有布景,没有戏服,就着暮色天光,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真正的“舞台姿态”。
那一刻,他的生命,变得鲜活了,他对表演的热爱,不再有犹豫了,他明白了:“没有什么小角色,全都是活生生的人!”
多年后,重回舞台,重新跑龙套,他的心态平和了。
就在他演完了第79个角色以后,他迎来了于他而言,仍只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于我们却是不一样的老爷爷济公一角。
04、第一个大部头角色
早在80年代初,游本昌老师突然喜欢上并研究起了哑剧。
那时候,他的研究,没人看好,没人支持,他只好四处扒带子,翻遍国内外的相关书籍,自己对着镜子演练,联系福利院义演。
1984年,在一场义演中,他被当年的春晚总导演黄一鹤导演看上,并发出春晚表演的邀请。
那一年,春晚的第12个表演节目,正是游本昌老师的哑剧小品《淋浴》,而在这场表演中,台下有一个人,被游本昌老师的演绎震撼了。
这个人,叫张戈,是后来“济公”的导演。
通过电视转播,《淋浴》大火,连带着表演的游本昌老师也开始火了。
只不过,这还不够。
就在杭州电视台建台两周年之际,有位作家写了《济公》的剧本,找了导演,拉了曹禺当文学顾问,建议拍摄《济公》。
对于“济公”这个角色,游本昌跃跃欲试,同样对济公兴致勃勃的,还有严顺开老师。
严顺开老师自荐出演济公,济公的角色,落到了游本昌老师身上;
游本昌老师自荐出演阿Q,阿Q的角色,落到了严顺开老师身上。
大约,这也是他们俩唯一的命运交错吧。
济公,是游本昌老师的第一个主角,也是他跑龙套20多年的第80个角色。
这一年,他52岁,已是知天命的年纪。
关于济公这个角色,诚如前文所说,早在他10岁的时候,就已经透过沈笑梅得到了启蒙,对济公极度痴迷。
而后更是研读了无数关于济公的作品。
导演一度对他没信心,问他对济公有没有什么想法,他笃定地表示学一句话给他看,随后,他学了沈笑梅的一句话,让导演放下了心。
拍摄济公的时候,除了研究剧本,重新研读那些关于济公的文学作品,他还亲自“设计”济公的服装以及形象。
新的僧袍,挂起来,剪一剪,磨一磨,加一加工,最后变得破破烂烂,看着像是垃圾堆里捡来的;
亮白的牙齿,眉笔涂一涂,也就黑了;
新蒲扇,用钢丝划拉开叉,也就越用越坏了;
济公好酒,成日里都是酒肉穿肠过,醉醺醺的,走路摇摇晃晃,半点没有和尚的范儿,可他喝杯白水,也能凭着哑剧磨炼而来的功底,演出风摆荷叶脚踩棉的神韵;
对剧本中的“济公”进行再创作时,他不仅杂糅了卓别林的喜剧方式,还将戏曲传统的东西,哑剧的东西,都大量地加了进去。
这才有了我们看到的那个活灵活现,有血有肉的济公。
最为经典的,大约要数游本昌老师吃肘子的画面了。
那天是高温天气,塑料袋包裹着的肘子第二天才用上,拍的时候,肘子烤的闻着还是香的,吃起来却是臭的。
可开机后,他却给观众展现了一个“咬咬咬,嚼嚼嚼”,似乎很好吃,吃的很香的画面。
那个镜头拍了很久,导演说“过”的时候,游本昌老师忍不住全吐了。
而这个镜头,最终成了北影的经典教材片段。
1985年,《济公》上映。
荧幕上,那个一身破僧衣,不蔽体,破僧鞋,只剩底,经不谈,禅不理,吃酒开荤好诙戏的疯和尚,配着那首经典的“鞋儿破,帽儿破……”火遍全国。
游本昌老师,成了8090后的童年里,必不可少的一段。
之后,他又陆续参演了几部济公相关的影视剧,包括仅首播过一次便消失无踪的《济公活佛》,《济公游记》,以及2000年以后的两部大电影《古刹风云》和《茶亦有道》。
05、归于沉寂却爱折腾的老头子
济公大火后,游本昌老师却在荧幕上,几乎销声匿迹了。
既没有趁机加一把火,更没有出演更多的影视作品,仿佛回到了出名之前,仍旧一心地扑在了话剧舞台上。
当然,这里面,还有几个重要的原因:
一是,他挑剧本。声称只有达到及格标准,对得起观众,我就拍。
可上个世纪90年代正是国内影视行业逐渐走向商业化的时代,这种情况下,导演们都不可避免地被这种潮流推着走,开始拍摄商业片,又有多少能入他眼的“好剧本”呢?
二是,他的剧团给每个人定下了演戏指标,他无法接受,于是,提前退团,自己成立艺术公司,自己拍片子。
三是,他的夫人生了重病,他推掉无数的工作,剧本,全身心照顾妻子长达4年,直到她的身体好转些,才又将心思放回到表演上面。
时间悄然而逝,他这一沉寂,又是长达数年
2000年,为了圆梦,为了弘扬哑剧艺术,他投资拍摄《游先生哑然一笑》;
2009年,为了弘扬真善美,他自导自演《了凡》,饰演云谷会禅师,同一年,他剃度出家,法名定畅。
这两部戏,赔光了他的家产。
很多人无法理解,一把年纪了,安享晚年,含饴弄孙不好吗?
可他不愿意,生命不息,折腾不止,是他对待自己话剧艺术的执着执念。
80岁那年,他卖掉了自己的房子,拍摄了两部济公相关的大电影《古刹风云》,《茶亦有道》。
而这,仅仅是因为1991年,他在西藏巡演时,对那些孩子们的承诺。
2013年,他成立话剧团,招收热爱艺术的落榜生,教他们学习表演,排演《弘一法师》。
那时候,他到寺庙去体验,在没有任何支持和赞助的情况下,从剧本,演员,场地,到排练,事无巨细地完成了这台话剧。
《弘一法师》的成功,让这台话剧的影响力,扩散到了国外,他辗转多个国家巡演。
可毕竟年纪大了,在一次排演中,他摔骨折了,医生建议保守治疗。
可他不听,坚持手术,并在手术后,打着绷带就上了舞台。
也许就像他说的,他愿意,以生命殉道,为他爱的话剧表演,死亡都不算什么了,区区骨折,他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结尾
2018年,B站多了一个UP主,他戴着眼镜,光着头,一身红衣,对着镜头,笑得调皮又可爱,那一声:孩子们好,娃娃们好……瞬间,就将我们拉回到了童年里的那段专属于他的“济公”时代。
这一年,他85岁,仍旧爱折腾,他说:要一直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