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月落西楼后，广州城内的大雾渐渐浓起，时值初春，当下风中尚有几分寒意留存，城内犹然不见春鸟玲珑身影，因而雾气大些倒也不足为奇——本就是海岸常见之景，有时“龙王爷心情欠佳”，雾气一连弥漫十数个时辰亦颇为常见。
夜色渐浓，那雾便也越重，时至亥时，白雾已是遮天蔽“月”，直叫人分不清东西、辨不明南北，视物不过丈许，于岸上众人而论最多“碰个地、跌个狗啃泥”，倒也无伤大雅，毕竟谁也瞧不见谁不是？
只是若就海上诸客而言却又另当别论——广州城不比其余沿海诸城，虽说严冬腊月方辞，然海内早早便不见了“寒冻”，渔民们出海打渔也往往早些。
时下“禁海令”方过，出海必有收获，但即便如此，渔民间也多择日间出海，一来广州春时多雾，若迷失于海中，虽有罗盘傍身，可若无老船夫帮扶仍难完毕而归；二来海边风向多有变化，若风浪大些夜间当真不好应付。
只是事有例外，正值更夫梆子敲过子时之刻，扁舟缓缓拨开云雾，于渡口处抛锚落钩，哪船儿虽不大，然船上却以蓑草编织成蓬，显是渔船无疑。那船儿已然失了往日轻灵，想来是满载而还，真个是未白白冒这一遭险。
船上渔民有四，雾气起伏间猫着腰自船篷间钻出，这四人相貌、身形、年龄皆大相迥异，唯一相同之处在于面上的喜色，你道如何，这一番出海竟似有神助，待天亮赶了早市将活鱼抛了换些银钱，足保四人小半月衣食无忧。
四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说不明的欢愉，道不尽的欣喜，直至两脚踏实地面方才敛去大半笑意，正待“卸货”下船，四人却俱是打了个寒颤。
“大兄……”四人中一年级较轻的渔夫不觉咽口唾沫，鼻翼轻抽，好似正不停地嗅着什么。
腥味于海边再正常不过，于常年混迹于海中的渔夫而言早已习以为常，可也正因如此，无人比之更了解海的深邃及诡秘，某日某渔夫“一去无归”并非稀罕事，在海边打渔的，又有哪个不知“天有不测风云”？
奈何活计便是活计，渔夫们多是粗人，活过一日便是一日，最大的希冀不过“遭难者非我”而已。若仅以此而论，此刻岸上四人皆算走运，但不幸地是，其大运明显也已到了尽头。
“大兄……”年轻较轻的渔夫再唤一声，欲寻四人中主心骨讨个安心，因而踏前一步与其余三人相对而立，正待开口，双目却突地如铜铃般瞪起，须发俱颤，面上微微隆起的筋皮更因惊惧而不住抽搐。
此时他犹然可见其大兄面上关切之色，只是那神色刚变化半分，便随之僵在其大兄面上，血珠溅落海面，可怜他那大兄未及瞑目身已倒扎入海，而与其并排而立的二位渔民身子亦似失了力道，与那大兄一道垂落海中，隐匿了踪迹。
“这……”年轻渔夫只觉肝胆俱裂，旋即颈后突感剧痛，那剧痛只一瞬，旋即便成了酥麻之感，若非鲜红血珠断线般垂落，他几认为自己便要幸免于难，只数息工夫，他已感受到身子愈发无力，耳边亦如奏黄钟，他想要张口大喊，却愕然发觉自己的喉咙嘶哑得厉害，一时间竟出不得半点声响……
旭日东升，雾气早早便散了去，春日总归多了些暖意，对广州城的渔民而言正是不可多得的好天气，一来无雾雨，二来又无风，若在往日必有千百渔夫争相出海，而今日却是个例外。
此刻早市刚过，然渡口已被衙差围得水泄不通，瞧那阵仗，便是巡抚驾到也莫过于此了，只是与那不同的是肃杀气氛任谁也能瞧出——衙差一个个噤若寒蝉，对赶早出海的渔夫们更不加辞色，城内稍有资历的仵作更忙成了一锅粥。
“嘿，八成又死人了。”不知是谁低声念叨了一句，悲戚之意尽显。
“噤声，莫要乱说！”身边人忙喝止先前那人，身为一介布衣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如今广州城正是多事之秋，“祸从口出”只怕并非空谈。
这两人皆着长衫，想是两位读书人，言辞总得“张弛有度”，而周遭看热闹的渔民却没顾忌，闻声早已炸开了锅，这事情在广州城内已非首闻，事实上仅仅一月光景已有十数渔民遭害，且据坊间传言，那些个死者死相极其古怪，伤口古怪不谈，“死不瞑目”更乃常事。
这传言最初自然始于仵作，其话原本是因其灌了几杯黄汤而对其外甥所言：“我见过那尸首，伤口当真古怪，窄小扁平且不论，其布局呈‘上四下一’状，细细思来倒好似是‘爪’伤一般。”
这仵作的外甥是酒楼小二，其口舌之快若敢在广州城称第二，那么这偌大广州城便无人敢称第一，仅过一日此事便为城内半数人知晓。而酒楼内多说书客，这话到了他们口中便又变了模样，一时间“水鬼作乱”、“龙王发怒”等传言传遍全城。
“既是龙王发怒，不妨杀猪宰羊，于庙会间祭祀一番，消去龙王怒火，如何？”正当人心惶惶之际，杀猪宰羊客们“一语惊醒梦中人”，这话一出顿时“激起千层浪”，广州城内人人“磨刀霍霍”，毕竟正所谓“靠山吃上，靠海吃海”，既是靠海吃食，对海龙王总得有所敬畏不是？
但凡事皆有例外，饶是偌大的广州城皆视海龙王庙会重于自家性命，也总有众人皆醉我独醒者——正当巧夺天工的海龙王像在八人抬扛、舞龙舞狮及祭祀队簇拥下前行之时，街边众人皆战栗不敢言，一阵爽朗笑声却陡然打破了寂静，那笑声源于一位唇红齿白的白衣少年，瞧那年纪不过十五六岁上下。
“世玉！”在那少年身后，几个与其年纪相仿的少年也正不住呼唤着白衣少年。
祭祀本是严肃之事，虽说鬼神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但即便不信，街边百姓也多肃容以待，如这白衣少年一般的当真是少之又少。
“世玉，慢些！”眼见那被称作“世玉”的少年在街中“左冲右突”，其身后随行的几个少年皆忍不住开口提醒，那白衣少年显然是个好惹事的主儿，缰绳一松怕便要捅上个“娄子”。
“这举止……实在轻浮！”街边百姓忍不住轻啐一句，但只扼腕片刻便又不觉啧啧称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