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俊是那个订过娃娃亲,当兵前还口口声声说等复员了就娶山妮那人,没曾想,四年后这陈世美却非要娶城里姑娘了。
“大娘,你得给我最主,他不要我了,我可咋有脸活。”
“山妮别着急,大娘给你出这口气,等他们进门了,你看我脸色行事。”
阿俊之所以先斩后奏就是因为家母说一不二,要是把和秀芹的事透出来,恐怕就当马上和山妮晚婚,他老母那对山妮是百分之一百二的满意,岂能容他私自做主。
“娘,我回来了。”阿俊一进胡同就大声冲院子里喊起来,他知道大家都正院里喝茶等他呢,一起都是,这次也不变样。
一步踏进院门,院里除了几只觅食的鸡连个飞虫都没看到,他心里开始发慌了,难不成老母真不能接受秀芹,妹妹回信没提老母是坚决反对的,越想心里越没底,脚下一不留意踩在了一坨鸡粪上,重心不稳甩了个仰面朝天。
“俊回来了,这唱哪出啊,搞这么大动静。”山妮一脚踏出门槛门,一抬头先看到散落的礼品和挣扎中的阿俊,又看到了用手掩着鼻子的秀芹,,她一手欲要去拉阿俊,可是腰不能弯太过,城市流行的超短裙会让她春光乍泄,秀芹欲罢不能的样子像新设计的木偶造型,可笑又可爱,山妮她原本只觉得生气,此刻却又有种莫名的开心。她内心出现一个小人的声音:你为什么非要喜欢阿俊,是真心喜欢吗?吗,阿俊和晓东到底谁才是可以托付一生的人?
阮东,从小就是山妮的跟屁虫,家里一旦有人送礼拿了好吃的,总会变着法的给山妮家送,就连村长老子给他买的脑白金,从一年级到五年级每天是正大光明的放到书包里,其实偷偷的都给山妮喝了,上初二的那年他爹花钱要把他转到外省的学校,分别的那个晚上晓东到山妮家告别,还给山妮送一个漂亮的饰品盒,山妮看到小皇冠的时候惊呼:太漂亮了!
“我不知道你要转学离开村子,也能给你准备礼物,等收到地址了我给你寄过去。”
“我才不稀罕礼不礼物,我只想知道我走了,你会不会忘了我。”
“什么话啊,这咋能啊,姑要是混不好,还指望去投靠你呢。”
山妮说送阮东到胡同口,开门后山妮家的黑狗一会跑前头,一会跑后头,胡同口那几棵小柳树轻轻摆动着绿丝绦,妩媚多姿,多情的扭动着小细腰,吹气山妮长发飘飘,空气里弥漫着海飞丝清香的味道,两个人谁也不说话,默默地慢慢走着,快出胡同的时候,突然晓东扳住山妮的肩膀,重重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2
“总说风凉话,说话不会过过脑子啊。”阿俊不耐烦的吼叫打断声把山妮一把拉回了现实。
“你个小兔崽子,看把你能的。”话音未落他老母从堂屋出来。
“阿姨您好!这我爸妈的一点心意,请笑纳。”秀芹抽回手起身赶忙把礼物献上。
“你就是信了说的那秀芹啊,好好的城市姑娘为啥非要嫁给庄稼人,难不成你不知道他有人了啊!”
“阿姨,他未娶我未嫁,是他愿意和我在一起怎么了,再说我都怀他骨肉了,难不成您不想要这孙子。”
到底是从大城市的人,见过世面,什么样的阵势没见过,明明错得很离谱却也能说得理直气壮,看她那副阴阳怪气欠揍的样,山妮鄙夷不屑,哼都懒得哼一声,任凭阿俊娘怎么呼喊,都也不回大步流星离开了。
山妮冲进自己家栓了大门再也控制不住了,她捧着爹的遗像嚎啕大哭一场,临了山妮喃喃自语道:爹啊,你救那人就是个白眼狼,你不该为了他把命搭上。
山妮永远忘不了,那年夏天出奇的热,水井里的蛤蟆不知咋地不分黑白一直呱呱呱呱地叫,叫干了小河沟的水,满地死鱼死泥鳅,池塘里的荷花还没完全盛开已经开始凋落,风吹走残花枯叶在塘边淤泥上。
不知哪家的少年,约上小伙伴偷偷溜出大人的视线,走入塘央踩出了淤泥下的嫩藕,兴奋的他们无畏向前,忽然听到有人拼命呼喊:“救命啊,救命啊!”
等阿俊醒来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他听说山妮爹为了救他出淤泥把命都打上了,他挣扎这跑过两条街,赶在出殡前双膝跪在棺前,头都磕破了,喃喃低语:叔,叔,你别嫌,我给你摔盆,我给你戴孝,我送你去那边。
转眼之间到了第三年,老天大旱必有大涝出现,接连不断的几天大雨终于把沟壑填满,水井的水漫到了水沿,天境胡同里的水像小泉注入荷塘里边,天晴后,到处充斥着臭烘烘的味道,处处狼藉一片。
山妮家的西瓜地被水淹没了,圆圆的西瓜变成了一个个瓢,人欺人不算欺天欺人治不地,山妮她娘觉得没活路了,中午下坡就都没回投了塘,和她爹一样从塘里去了那地方。
“山妮啊,别哭坏了身子,以后大娘就是娘,谁给你不痛快了,告诉娘,娘给你做主。”
七十年代的农村是贫穷的单调的,白天去生产队干活,晚饭后一家人围着个煤油灯各自为王,孩子依靠在大人身边听闲篇,有手艺的妇女纳鞋底做针线,家里有爷爷的大都抱着烟匣子卷旱烟烟叶,准备明天下地干活的时候吃,低矮破旧的房子里奶奶放下纺车,开始端个破瓷盆子处处进进,一会端猪食,一会给鸡鸭喂食,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
山妮自从搬到阿俊家后,成了阿俊奶奶的尾巴,奶奶纺线的时候,她帮着挂线接线,奶奶做饭的时候她就帮拉封箱,就连奶奶洗碗刷锅她也凑跟前帮拿筷子碗,“我的儿啊,快歇了吧,明天还要上学堂呢,可不敢起晚了。”奶奶总是慈祥的摸摸她的头催她早睡下。
可是她那里睡得着啊,一闭上眼就想你自己的爹娘,爹说等长大了带她回北京看看,那里是她的根,有他们的亲人,爹是因为娘做了没返程的知青,因为娘的父母在他刚下放那会为了保护他失去了生命,娘不愿意去陌生的城市他只能留下来陪着,爹说山妮长大了,得去爷爷奶奶那个家认祖归宗,可娘却说,城里的规矩比天大,一个乡下姑娘满身土腥子味,哪都不去初中毕业了就近找个好婆家,一辈子不愁吃不愁喝,跑那么老远干什么。
“山妮啊,还躺炕上烙煎饼呢,睡不着来妹边上一起。”阿俊娘贴了一锅混面饼子,戗出来放篦子上晾着等明早上学的一人带两个在学校中午吃,学校离家三里半,每天早上去,下午天快黑了才回来。
“娘,不用了,一会奶奶进来了我就睡着了。”
山妮比阿俊妹妹小美大半岁,人家小美天天无忧无虑很开心,可山妮装着太多心事,怎么也笑不出来,父亲走了七年了,母亲也已经走了四年多了,可她心里一直放不下,爹娘那么爱她,把她当公主一样宠着,爹娘怎么会连句话也不留就离开她。
床棱外,月亮从东边转到了中间,柔柔的月光碎片散在炕前,奶奶已经打起微鼾,山妮的眼皮打架了,月亮的银光不再闪闪,慢慢变成一条细线,藏进了最后一次眨眼。
3
山妮从筐里把棒子一个一提溜出来,菜刀起落棒子腚,青皮一下绽开笑容,露出一排排整齐的大金牙,有点试图躲藏在浅褐色的胡须后面,山妮轻轻搓两下,扯下一把胡须丢皮里,把洗好的棒子一个个丢到大锅了,用火棍把锅底的干柴挑一挑,努力让灶火不冒烟火焰却能升高。
棒子熟了,香气扑鼻,该收火了,山妮把火势旺的干柴插进灶灰里,学着奶奶的样子用炊帚点些水在灶坑下。
一想到奶奶,她不由留下两行热泪。
那天下午,她和阿俊假期打工的罐头加工厂开工资了,下班后阿俊娘去大胖家买猪肉炖了半锅红烧土豆,邻居四大牙馋虫勾出来了,提了壶烧酒找阿俊爹一起猜拳,喝醉的四大牙开始满嘴胡话不断,一会说山妮她娘是狐狸精,一会说山妮长大了也会害人不浅,实在听不下去了,山妮和奶奶喂完猪就早早上炕睡觉了,迷迷糊糊的就觉得有人挪开了她的枕头,掏出了娘留下的一个玉镯和一对玉坠子,山妮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她看到一个有个黑影一下闪进了明屋里。
那个年代,除了辛勤劳动者也不乏有偷鸡摸狗的不务正业之人,因为都是乡里乡亲的,即便是抓住了也就是要回东西发落几句,一般就这么翻篇算了,可是相亲们的善良却纵容了几个恶棍,说什么贼不走空,就算是是人赃俱获有时候居然会百般抵赖,那晚黑影打开堂屋门的时候,月光里山妮看清那是四大牙的背影。
爹喝多了醒酒都耽误出到队上工了,娘忙着去掰棒子挣公分,山妮还没来得及急说昨晚的事,大人都出门了,只有奶奶她还在为昨晚没能帮到山妮自责,伺候完六畜后,奶奶叫上阿俊和山妮去了四大牙家。
“嫂子,真没拿,我早金盆洗手不干这行可,不信你进来翻翻。”
奶奶不顾四大牙装出的一副可怜兮兮样子,颠颠着一双小脚就进了屋里,她掀起炕席子看看连个毛票都没有,揭开米缸看到见底了,这哪是人过的日子。
“四大牙,东西在你身上吧,你让我看看。”姜还是老的辣,奶奶话一出口,四大牙话塞了,腿也打起摆子来,阿俊和山妮对望一眼,刚要向前,四大牙一把推开奶奶就往外跑,只听哐嘡一声,奶奶被四大牙推倒屋门上,顿时鲜血顺着额头往下流,人一下就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