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来来往往的客运班车,运送着成千上万的旅客。乘务员每天经手着看似零星的票款,岂不知,就一个县级客运单位,在90年代,一天,都是无法计算的。
“听说没,大刘在松原灭火了。”“灭火”就是我们说的贪污票款被稽查抓住现行了。
“顶风作案,现在还敢整。”
“大刘回来说了,稽查化妆成两个农民,穿着带着泥点子的裤子,挽着裤腿,就坐他身边,一路上还啃了一个大苞米。”
“这可真是,谁能想到他是稽查。”
“票兜子里收钱不撕票,弄得乱七八糟的,被人当场就摁住了。另一个唰唰写记录,一看,是另一个农民。”
“都收手吧,都认为自己是高手,哪有高手,就是没抓住叫高手。”
客运部门,对于屡禁不止的贪污票款行为,绞尽脑汁,自己成立稽查科,然后全省联检。各地区的稽查乔装打扮,交换互查。就像便衣警察一样,已经防不胜防,但依然有以身试法的人,依然不时地公布谁谁“灭火”了。
钱对于人的诱惑力,原本也不在多与少。
我开始当乘务员时,也时不时地整过吃饭的钱。因为我们每天都在外面吃饭,每天手又总接触钱。工作中,会出现很多机会,货款 ,下车补票扔钱就走的,都会给你造成一种侥幸。同事中,很多人都在这两方面出的事。现在联检,很少有人明目张胆地收钱贪污票款了。
单位合作过的司机,也都知道我也整过钱,只是多年侥幸没有出过事。后来忽然有一天,我想明白了,我一分钱也不能动了。人们便开始传说我是“高手”,因为,同时期的车长,就我没有被罚过款呢。
单位新规,合同工贪污票款,一律开除。
其实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也很实际,还很好笑。我当时已经24岁,我家里也不缺钱,我只是想留在城里,我想找个城里人嫁了,我当时就想成为城市人。
我是“高手”的说法,使稽查科很不服气,于是我就上了黑名单。
那个月正好,我轮车轮到了另一个被称为“高手”的司机韩师傅车。据说,他早年常常教唆车长贪污钱吃饭。单位职工子女,都走后门找调度不让自己的孩子跟韩师傅车,怕出事开除。
我没后门可走,就上了“贼船”了。
“韩师傅,看看,我买了饭盒,从现在开始,带饭喽!”我笑着晃着手里的饭盒。
“正好,肖墨。”他也拿出一个保温饭盒说:“彼此彼此,改邪归正了,就让稽查科天天盯着咱俩吧。”他笑着。
“韩师傅,果然是高手。”我拱了拱手。
“高手对决,好!”他也拱了拱手。
我们地悄悄改变,并没有使稽查科放松对29号车地布控,据说,每次外地稽查来,都一定要首选光顾。他们不相信,我们“改邪归正”了。
夜班三合粮库,人好多,货也多。
发车后,就和韩师傅闲聊。
“韩师傅,你这车开得好,人也不错,咋都不愿意跟你车呢?”我说。
“谁说不是,我真不教唆他们,年轻小孩这年头有个工作不容易,我积德行善呢!”
“那是咋回事?咋挨着灭火俩车长呢?”我笑起来。
这时,头排座的三合粮库的李主任说:“哎呀别提了,上回那女孩,也是韩师傅车夜班三合,是不韩师傅?在我们粮库院里抓住的,那孩子哭得我们都没吃好饭。”
我们车就住在三合粮库,他们提供晚饭,所以跟李主任都很熟。
这时他忽然说:“你是肖墨吧?可有名了,高手。”
韩师傅忽然笑了,就顺嘴胡扯道:“肖墨可真是高手,常在河边走,就是不湿鞋。”
我也就年轻气盛了。“啧啧,吹呐?这可是久经沙场,无往不利。”
“可别的,肖墨,我又想起那女孩的哭声了。”李主任说。
“想当初,稽查化着妆在车里,我整钱他都没看出来,高手就得名不虚传,咱可别给祖师爷丢脸。”我就继续在那胡扯。
话虽这么说,但是票款我都十分精心,处理得清清楚楚。咱吹吹牛行,但工作丝毫不能马虎。
胡扯闲聊开得快,到了三合院里,下一半旅客时,有一个人没有票,我拉住他补票。他给了我2元就下车扬长而去。我喊他给票他也不回头。这时旅客陆陆续续往下走,我一边验票一边撕下一张2元票,随手叼在了嘴上。
人都下完了,我拿起笤帚正在车尾扫车。
这时噔噔噔上来两个人。
“夜班了,不走了。”我依旧叼着那张票,头都没抬喊道。
“我们是稽查!”说话两人已经站在我跟前。
我直起腰,看着他们。
他俩亮出稽查证,另一个人直接就抓住了我的票兜子,这叫“封票兜子”。
一辆吉普车唰的一声,停在了车下。
原来,单位稽查车就在我们车后面跟着。这是路上没发生贪污,路上要是有,早就亮证抓现行了。
他们还带着核算组的人,立刻核算票款。
车下李主任和一帮粮库职工,都在议论纷纷,怕是那女孩的事情重演。
核算完了,核算组的李姐说没问题。
那个便衣稽查,带着个破帽子,走过来说:“我下车补票,没给我撕票。”
我看了一眼他,“就是你呀!你要票呀?在这呢!”我此时已经把那票抿湿了一个唇印。递给他。“你对一下票号,看看是不是最后一张。按理说,我应该从始发站罚你的。”我横了他一眼。
稽查科的人都来看那张票,并于票根对了票号。
吉普车悻悻地离去,李姐临走回头朝我吐了一下舌头。
李主任跑上车:“肖墨,你真是高手啊!”
“岂敢岂敢!”我笑道。
“你就别臭跩了,都把鬼招来了!”韩师傅笑道。
“这得庆祝庆祝,刚才我的心啊,又想起那女孩哭的样子了。”李主任开心地说。
后来李姐告诉我,说那两个稽查在车里说:“这个女车长,真能白话,跟讲评书似的。”
稽查科长问:“你们是不光听评书了,没抓到证据?”
“那可没有,啥高手啊!依我看,她根本就不动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