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赤着脚在海边散步。他的及肩的短发被海风吹起,遮住了他幽深的眼睛。他轻轻地将碎发拨开,从口袋中掏出一条发带将它们扎成辫子。
夜幕降临。
男人觉得耳边的风在不断吹着他前进,在漫长的海滩上孤寂地前进。迷雾散开,他看到了一家咖啡馆,一家立在海洋中央的咖啡馆。它闪烁着温柔的橘色光芒,仿佛在邀请迷惘的男人休息。
他从容地走过了海洋,就如穿越一段不停移动的,柔软的陆地,并未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店门口没有挂名字,只有一个写着欢迎光临的小牌子。开门时,铃声微微响动,发出一阵悦耳的声音。
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这家咖啡馆空无一人,但吧台上却整齐地摆着几杯咖啡。男人随便挑选了一杯,立刻坐在了窗边的位置,安慰他疲劳的双腿。可当他望向窗外时,看到的却不是他刚才经过的大海,而是这个咖啡馆的景象。窗户中的他并无差别,可身后却全然不是他眼中空旷的模样。
穿着墨绿色围裙的店员正将一杯意式浓缩放在一个秃顶的老先生身前,却不慎撒到了桌子上,还弄脏了一位女士雪白的衬衫;两个学生模样的男生正在交谈,眼中的兴奋与期待甚至溢到了男人这里;一个长直发的女性正低头写着什么,偶尔抬手收拾调皮的碎发。
好吵,尽管这一切都是沉默的倒影,男人却仿佛依然能听见从中传来的声音。争执声,交谈声,笔与纸笺擦过的声音。
好熟悉,他用力地盯着窗中的倒影。他想起来了,这座梦幻的的孤岛,就是他楼下的咖啡馆。
他记得他是如何在这里度过一个又一个下午,喝着味道差别不大的咖啡看着皆然不同的书。他沉寂在那些内容中时也许露出过快乐的微笑或留下感动的眼泪,但他毫不在意旁人可能投来的眼光,因为他的灵魂早已离开这喧闹的世界,逃进了作家创造的幻境。它或许美丽或许悲伤,或许残忍或许温柔,每一个都让他流连忘返。耳机里的音乐从中国风到摇滚乐队再到古典乐,他的肉体或许依旧在这一亩三分地,但他早已旅行过了千万个世界。
这里,哦不,在这里看书,就是无助的他在这个陌生国度唯一的慰藉。
初来乍到,他终于离开了“最受欢迎的人不善社交的好朋友” 的身份,迫不及待地想要改变。他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证明的自己的睿智,自己的聪明。可他无法融入,太过积极的争取反而让他看起来愚蠢。他想着算了,何必要与这些他看不上的人同流合污。
这就是原因,就是因为他的自负。毕竟他从始至终都将他们当是傻子,都是比他傻太多了的傻子。而谁又会喜欢和一个对自己抱着鄙夷态度对人交往呢?清风和明月并不能倾听他的心声,他孤独且无助。
每一个午夜梦回的痛苦,被忽略掉的意见都加剧着他对于从前的思念。他开始质疑自己的决定,第一次明白什么是孤单,明白这种他曾经渴望的鹤立鸡群到底意味着什么。
但我起码有一个朋友,他想着,一个和我隔着大洋隔着时差的朋友。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关系,相隔如此之远却依然彼此联系。大概是因为他们相似的爱好相似的观点,相似的骄傲相似的追求。最重要的是,他们彼此欣赏。他好像第一次有了,可以交往地久一点的朋友。
所以我只要有这样一个朋友就够了,不是吗?他想着。
毕竟是世上最美好的感情是友情。不像亲情那样天生注定,被血缘捆绑。不像爱情那样充满猜疑占优,强烈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友情只是两个毫无关系的灵魂的交流。
没有谁会介意自己的朋友有其他的朋友。这样的感情中更是少有撕心裂肺。我们不过是人生中有一段正好相逢。也许有人来,有人走,但我们都明白这是世间常态。
我们一起笑,一起哭,为对方撑腰,熬夜聊天。我们仿佛是最明白彼此的人,却又不需要毫无隐藏。或许天长地久或许逐渐陌路,但我们都明白,谁都没有亏欠。
啊我真是自傲孤独。男人坦然地对着自己的倒影反思。他渴望着所谓的诗和远方,对于身边的庸人不顾一屑,认为只有那么几个被他认可之人值得进入他的世界。他将自己的灵魂与那些写下千古流传文字的伟大之人作伴,却又急切地希望获得他鄙夷之人的认可。希望获得他们的崇拜,敬佩,满足他那脆弱的虚荣心。
但那又怎样呢。这一年,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孤芳自赏。
将喝完的咖啡杯扔进垃圾桶,他走出了咖啡店,路上不小心撞到了那个一直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的女士。他礼貌性地道歉,目光却并未在对方身上停留,他只是继续走着,再次回到自己的海洋。
回家的自行车飞驰,他依然沉浸在耳机中的音乐或节目。这世界的风吹与草动,从未入过他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