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自从见过程至后,诺言心里一直被什么牵引着似的,安静不下来,总是想再见见他,想知道他的生活怎么样,想知道他的心情怎么样,想知道他喝怎么样的茶吃怎么样的菜……
这样的念头让诺言感到烦躁不安,她开始频繁出现在程至家的附近,或在某个值班后的早晨,或在某个下班后的黄昏……
昨晚诺言值班,今天一早下班后她又来到了那个路口。
她站在那条街的对面,在斑马线旁的一个杂货店前,买了一杯热咖啡当作早餐,咖啡的温度正好用来温暖一双冰冷的手。
已经是深秋,空气干燥,微寒。对街路边的苦楝树,叶子已经开始发黄,细细碎碎的黄黄绿绿的摇摇欲坠。
掛在枝头上、前些天还是翠绿的果子如今己染上淡淡的金黄。
诺言轻轻地倚在电线杆上,无所事事,品着她的咖啡一脸的若有所思,又一时的茫然不知。
突然,前面转角迎面来了一队穿着鹅黄色校服的幼儿园小朋友。吱吱渣渣的大概有十来二十个,在三位老师的护送下,手牵着手,向着红绿灯路口走来。
孩子们稚嫩的小脸一个个兴致勃勃的。老师们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维护着叮嘱着。
到了红绿灯路口,孩子们听指挥停了下来。整整齐齐的排好了队。
看来是小朋友们是要学习怎么看红绿灯过马路吧。
在斑马线前,老师们叮嘱每个孩子站好,一个个拉好小手排好队,接着老师拿出手机给孩子们拍照,然后和小朋友们一起等待绿灯亮起过马路。
等待绿灯的时候,孩子们雀跃不已,一边按耐不住的兴奋的蠢蠢欲动,一边又要小心翼翼的听从老师的嘱咐定定的站在那里。
诺言呆呆的看着这群孩子。
鹅黄色的校服,像金色的阳光,晃了她的眼。
安静的街道,孩童们的伊伊呀呀听得人有点恍惚。
转绿灯了。
他们一个跟一个的,在老师的守护下有秩序的平安的穿过了斑马线,来到了街的这边。
诺言的目光追随,身体也情不自禁的也跟着在后面,恍恍惚间随着大家一步步的走了一路,一起走过斑马线,一起来到了街的这边。
穿过马路后孩子们被老师召集在一起。再重新叮嘱要跟上,不要掉队。然后他们往旁边的一条小道走了进去。
诺言看了看那个小道。应该是通往路边后面的一个小山坡的,她知道上面有一个小公园。
过到对街的诺言站在路旁并没有继续跟着孩子们。
她转向另一个方向,只要小走几步,就能看到一间比路面高出了许多的房子。房子被围墙紧密的包裹着,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诺言朝前走了几步,侧边有个小转角,转身走上去,房子围墙的门就轻易的出现在眼前了。
对比起高高的围墙,院子的门就显得特别的矮小,还显得有那么点的卑微。
半人高的小铁门有些年头了,光溜溜的裸着没有上漆,门虚掩着也没有上锁,只要稍微探一下头就能看到院子里的情况。
小小的院子,十来个平方左右,干干静静的地面落有几片枯叶。一棵树长在院子靠里面的一个角落上,苍劲的树干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岁,但仍然高不过围墙。上面开着一些细细小小的白花,安安静静的散发出浓浓的花香。
那是一棵桂花树吧,不知里面有没有人,诺言在门口停留了片刻,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院子,右手边是房子的门口,是房子的正门。
门前有一道小小的门槛,走上两层台阶,就到了门前。门两边都有窗户,右边的那个大一些,估计是客厅的了。
窗户是那种在里面往外推开的玻璃窗,左边那个小一点的估计是一个房间。
房子是小小两层高。楼上有阳台。看不见一个人影。
诺言透过客厅的窗户往里面看。
意外的,房间没有窗帘,所以她可以一览无遗。
小小的客厅,干干净净冷冷清清。沙发、茶几看起来都是二十年前的款式,实木的简简单单的。电视机也是那种老老实实的蹲放在柜子上的款式,看起来也比市面上的要落后五到十年。
冷清的院子冷静的客厅。
整个房子透露出一种冷、冷淡的冷。
而此时诺言的心情是狂热的。她的面颊泛红,她的胸口发烫,而她的脸又是平静而坚定的,这一刻她有种义无反顾,她有种勇往直前,她要毁天灭地⋯
四十
那应该是个夏日的午后,天空下着滂沱的大雨,门前的茉莉花灿烂的盛开着。那是不知哪年母亲随手插下的花枝,种在废弃的旧大米缸里,日常有一时没一时的倒些残水废渣賤养着,基本不打理,这花却自顾自的生得茂盛,一簇一簇的生机盎然的占满了整个破米缸。
每到夏天洁白芬芳的花朵必定会没法没天自顾自的的开成满天的星斗,芳香袭人,旁若无人,是那个昏暗陈旧的门廊里唯一的光。
大雨打在茉莉花上,缸里积满了水,滴滴答答,哗哗啦啦……
回忆里止不住往外流的血,和沾满鲜血的棉花球被扔到注满水的茉莉花缸里,瞬间绽开的血红,是那个灰暗的午后唯一的色彩。
记得当时父亲举起手中那个锈迹斑驳的铁钳,告诉我横长的牙必须拔了,我心生恐惧,不知所以。
只是稍稍的迟疑了片刻。父亲的铁钳就果断的伸进了我的嘴巴,横生的牙齿就这样被父亲粗暴的连根拔起。
我应该是有挣扎的,我是应该不屈从的.…所以那一刻我心中充满了愤怒和羞辱……
父亲应该会内疚吧,要不然他不会有这样的表情。
我至今仍然无法理解父亲为何要用如此粗暴的方式来拔出我的牙齿。但他当时那个略带羞愧的神情,对就是那个神情,竟让我觉得还不错。好像父亲有什么不好的东西不好的把柄被我抓住了。疼痛,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但那种愤恨,我如今仍然记得清清楚楚。
拔出了难看的牙齿之后,原来有点歪的嘴巴也不歪了,笑起来也好看多了,我甚至都有点洋洋得意,几乎忘记了那天被铁钳侵犯的恐惧。
而父亲亏欠的脸,又让我似乎还得到了一些优越感,应该说是能凌驾在父亲之上的优越感。我说不清,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但是我记得那几天,我总是高高的仰起头,一脸的不悦,更衬托出了父亲的局促不安。是长久以来记忆中唯一的一次。似乎我在家里吐气扬眉得连哥哥也不能抢到我的风头。
四十一
"电视上这个跳舞的女孩是不是很像你小时候的样子。”
诺言循着哥哥的话看向电视。
是春晚上的一个节目,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在舞台上翩翩起舞,洁白镶绿边的小纱裙确实很像小时候她参加舞蹈比赛的那一款。跳的是民族芭蕾《茉莉花》,肢身柔软、动态优美。
诺言边看边情不自禁的绷了绷脚背。
“你不知道我们家诺言小时候可是个小舞蹈家,跳芭蕾的,有一次参加舞蹈比赛还拿了金奖。”哥哥扭过头来跟正在收拾孩子的老婆说道。
一岁多的小男孩调皮得很,不肯好好吃饭,动来动去搞到满桌满地都是饭菜。嫂子正不耐烦的很,也气男人吃完饭也只顾自己喝茶看电视完全无视后面餐桌上的烦乱。
“嘿!小时候的事有什么好说的,谁小时候不是聪明伶俐、活泼可爱。”
“小时候拿再多的奖,长大不也只能在台下看、电视里看,也不见跳到电视里去舞台上去。”
嫂子的话从来都不好听,这个有点姿色没有文化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女人,十七岁怀着孩子硬迫走了原配,先生子后结婚,然后成为了她的嫂子。
结了婚,哥哥也不见得有多爱,就这样一两年竟活成个毒舌怨妇。
诺言一般不肖理睬,若不是父母双失,除夕也不好自己过,她才不会到哥哥家听这些蠢话。
通常这种情况,她会白女人一眼,招呼也不打就离开。就因为这个嫂子,她甚至连亲侄子也很难很喜欢。
“那你就错了!”哥哥突然转过身去直面嫂子。
“那可是个省级的大赛,可风光了,我都觉得长脸!”
诺言没想到哥哥记得那么清楚,而自己却选择性遗忘了。
因为彼时,得奖那一刻已是人生的巅峰。
她记得颁奖老师在她耳边恭喜她鼓励她让她继续努力向更高的目标奋进,她以为那个深造的机会垂手可得...
“羸了能进国家舞蹈团深造的,参加高水平培训,是培养成为顶级舞蹈家的!”
“吹吧,那人为什么现在还在这呢。”
“只有一个名额她都选上了!当年要不是爸妈瞒着不让去,我妹早就是蜚声国际的舞蹈家了!”
“继续吹吧,还是降分了才能学个医,学什么医的医院最脏最恶心了!”
“你说什么脏话呢,学医以后出来当医生不知多高尚,比你这个没文化的乡下人强多了!”
“你说谁没文化了!”
“说脏话又怎样了!”
“有文化很了不起吗!总比你老牛吃嫩草好!”
“未成年你都搞!”
“你...你...你..”...
小孩的哭声、女人的泼骂声、男人的毫无还架之力的争辩声...
都掩不过那句“瞒着不让去”!
诺言蒙了。
“哥,不可能啊。”
“不是,是,是学校的辅导老师亲口告诉我,说因为主办方认为另一个获奖者更适合他们的要求所以才去不了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