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草

最近做梦常常梦见陈玲。

她戴着那副黑色镜框,离得远远的冲我招手。我一路跑过五条街,一头大汗过去,问她在这儿干吗。她笑嘻嘻的,伸出手,掌中摆着几个三寸长的锈掉了的钢钉,忽而苦脸道:“你背叛我了,要吃钉子了。”我怖惧起来,想逃却动弹不得,眼瞧着她一张脸突地蜡油融化一般,汩汩委落,一边还探手取过一枚钢钉,往我嘴里塞,爱抚地道:“吃吧,你不吃我会死的。”我嘴巴竟那样开合着,钉子将塞进嘴,脑子里的恐惧撕扯着壮大,彷如不断被空气充斥占领的气球,终于炸裂时,我便醒来了。

自冰箱里取了一瓶冷奶,“咕咕”一气儿饮了,始觉身体凉爽一些,不似梦醒时的狂热闷燥,喘不过气。打开手机,陈玲发来了消息,说别忘了下午三点陪她到商场四楼见客户。我梦魇着仍有不适,打电话要推掉,那边却提醒关机。看了时间,还早,慢悠悠洗漱完毕,照镜子换着衣服,才发觉最近人憔悴了好多,差点认不出自己。选定衣服,仔细化了一个大浓的妆,才出门乘公交,一径去了商场。路上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给陈玲讲这几天做的梦。

早十五分钟到了商场。不停歇去了四楼,才立住了,凭栏而眺,偌大的天井大厅里,三男两女突然打起架来,熙熙攘攘的人群围聚了一团观看,吵闹叫喊,宛如一锅沸粥,间中听到有人喊说:“打死这神经病,该死不死的!”随即跳出一男的,拎着长凳,向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背上招呼,女人疼得哇哇惨叫。我看得心里发疼,刚转回身,正看到一男一女来在身边,男的笑道:“你来得早了。”女的问道:“是陈玲?”男的笑着点头。这男的似乎跟我很熟,可我却不记得双方曾有过交集。

我连忙伸出手道:“你好。”女的赶紧握手道:“你好。刑事科侦查技术员王一一。”她的手很凉,像太平间的死尸。

男的带我们找地方坐了。一间咖啡馆,隔音很好,很幽静。各自要了喝的。王一一道:“我性子直,您别见怪。关于你男朋友被杀一事,我们对你男朋友的尸体做了尸检,报告上,他脖子上,手脚上有明显勒痕,遍体的刀割伤,死前似遭囚禁虐待。说明凶手极可能与他相识,且有深仇。当然这只是初步判断。据你了解,你男朋友生前都与什么人有过纠纷,尽可能详细地告诉我们,这些对案情的调查审理有很大帮助。”

我感觉手心有些发汗,已经知道陈玲要我此来的目的了,因我与她长得极像,想来是让我代她受查,不禁有些忐忑,思量了一下,慢慢摇了摇头。王一一似乎偷偷与那男的对望了一眼,男的冲她做了个鬼脸,接着盘问我道:“你一定想清楚了,如果是相识的人,不一定是一时的仇恨,或许经常打交道,有些积怨也是可能的。”我有些想笑,抬手猛地一摆,同时摇头叹气,脸色作凄惨的样子,示意我真的不知道,亦不愿再说。

王一一道:“好吧,要是想起来,一定及时通知我们。”说着递过来一张名片。我接了。王一一道:“另外还想了解下你男朋友平时的作息时间,生活习惯方面的事。”我回忆了一下,决定胡编乱造的告诉她,于是给王一一拿笔记了。事无巨细,整整啰嗦了一个小时,估计一切完毕,我才向他们告了别。一路回家了。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给陈玲打电话,“嘟嘟”的铃声响了几下,那边传来陈玲慵懒的声音,道:“见过了吗?”我回道:“嗯。是想让我代你处理,把两个都杀掉?”陈玲似乎愣了一下,道:“只是那个叫王一一的女人。没问题吧?”我问道:“她怎么了,什么人要杀她?”陈玲似乎翻了个身,道:“她口中被杀的我男朋友,就是前几天我剁掉的那个出轨男,做得很周密。客户很满意。可是似乎王一一查出了些端倪,我怕事情败落,想一起把她也杀了,铲除后患。”

我听得一身冷汗。此时的我我可是扮演了陈玲的角色,人人都以为我是陈玲,万一败露,我便是替陈玲顶了缸。莫不是陈玲口中的后患也包括我?来一计一石二鸟,把我也除了。想起这几天做的怪梦,仿佛预言印证了一样,愈觉得她平静语气下,隐藏着杀机,心念电转,小心问道:“跟王一一一起的那男的似乎对我挺熟悉,我也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他。”陈玲一副不可置信的语气道:“你连自己男朋友也不记得了?”我惊住了,问她:“我有男朋友?”陈玲不说话了,我静静等着她回答,谁想她竟挂了电话,再打过去,那边提示已经关机了。本来打算将梦中之事一起告诉她,试探一下,只好作罢。转念我又想着逃跑,不能这么糊里糊涂的被摆布,可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这夜的梦里没有了陈玲。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男的,陈玲口中的我的男朋友。他出现的有些诡异。在我用刀将王一一刺倒后,他突然跑了出来,阻拦我道:“你知道怎样杀人才过瘾?”我摇头。他笑的有些疯癫,道:“先将人绑住,拿锋利的刀将那人身上的肉卸下一块,男的卸股,女的割乳,再切作小块,肥瘦相间,拿竹签串了烤串吃,架火烤得滋溜的淌油,一边听他痛的哀嚎,然后我们再慢慢咀嚼,吃他的肉!等他害怕抓狂,将肉塞一把到他嘴里,拿胶带封死,这时是那人最惊恐恶心的时刻,脸上的表情也是最精彩的,欣赏够了,那人挣扎的也疲倦了,想死了,这时一刀宰了他,杀的才最满足。”他脸庞狰狞着,兴奋的哈哈笑起来。我听得有些反胃,扶着墙作势欲呕,他笑得更起劲,血红的牙龈袒露,彷如碎尸的凶案现场,碜黄的牙齿间的缝隙塞的满满肉屑样的东西,我再忍不住,“哇哇”吐了满墙。

第二天大早起来,实在提不起胃口吃早餐,拿了一瓶牛奶,背着包下楼,骑车便直奔市公安局了。接下来的几天,我需要时刻监视着王一一,尽可能多的了解她的作息规律。知己知彼,为我的刺杀计划谋划部署。一路上,脑海里却不断闪现陈玲跟我说的那句‘你连自己男朋友也不记得了?’听她当时的语气,很惊讶,不像假装。可是我有男朋友?我想的脑子炸了,关于那个男人的线索一丝也无有。不禁怀疑自己得了健忘症。到了公安局,院门外驻足了一会儿,躲对过马路边的梧桐下,一直蹲守了两个多小时,才看到王一一骑着车子出现。我连忙掏出手机,拿笔记了时间。

一连蹲守了五天,我大概了解了王一一的一些基本信息。反复思量后,我决定在她回家的路上动手。她一般七点下班,回家的途中,常常经过一个狭长的小巷子,很易隐藏,而且巷子里住的多是老人,天临黑便睡下了,没了人多眼杂的忧患。当天晚上,我携了一把短刀,一柄锤头,来到了小巷。我已经计划得详细,寻一个垃圾桶进去,盯着王一一来的方向,待她接近,翻身滚倒垃圾桶将路拦住,假装受伤晕倒。王一一身为警察,见此怪状,一定上前察看,待她触碰到我,便趁其不备,拿刀把她刺倒,紧接着锤头跟上,往脑袋上狠狠抡上几下,她也就没好活的了。

照计划进行着,果然,垃圾桶里待了有半小时,便看见王一一骑着自行车,晃晃悠悠的进了巷子,二十米,十米,五米……我急忙一滚身,垃圾桶倒下,拦住了她去路。王一一显是吓了一跳,刹车急刹,差点摔倒,惊魂未定看了一会儿,慢慢上前。看来是发现我了。我内心狂喜,攥着的刀更紧了一下。已然很近,我能感觉到她脚步落在了脸前。我小心地呼吸,不敢疏忽,猛然地,我仿佛听到了一个短促的笑,很轻蔑,一阵不好的兼且有些痛苦的感觉瞬时遍布全身,正难过时,脑袋“咚”的被重击了一下,打的我我一阵天旋地转,待睁开眼,脑袋“咚”地又被砸了一下。我彻底昏过去了。

再睁开眼,我正躺在一张病床上,处于一间粉刷的雪白的房间里。我在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因为我时常会觉得茫然无措,在世事磨折时便有一种索然无味,脑子里,身体里,遍布的即是这样的白色。可是很快我便明白不是做梦,王一一进来了。

王一一似乎被人扁了一顿,鼻青脸肿,很狼狈。她站到床前,对我笑了一下,道:“想不到是你。”我心里一震,还是败露了。她有些得意,围着床踱起步来,一时,竟有些凄然地道:“别再伪装了,我知道是你杀了他。”

“完了。”我暗叹一声,看来陈玲确是故意找的我,这场她与王一一角力的阴谋里,我果然作了替罪羊。转念想把一切供述出来,可谁会信呢。扭过头,不去看王一一。却想起自己的计划不可谓不周详,她是如何发觉的,我睁眼瞧她,她正愣愣地瞅着我。我刚一张口,却发现嘴里咿咿呀呀,尽是一些人难懂的音调,已然不成声。我慌了,愤怒地望向王一一。

王一一笑得开心,问道:“你是不是好奇我怎么识破你的?”我一愣,绝望地再次闭上了眼。王一一道:“看来你是真的不记得了。”说着,似乎往床上甩了什么东西,砸了我一下,睁眼一看,是装订得极严的一份材料。王一一道:“慢慢看,我出去吃饭,帮你也带一份。”说着拉门出去了。我不理她,直勾勾地盯着房顶,当初吊顶时,想是师傅们不细致,不大的顶子,此时已裂缝密布。一条条,一道道,仿佛要吃尽天空的闪电,看着,我被唤醒了记忆一般,恍惚忆起昏睡时,身上似乎盖满了水草,层层叠叠,眼耳口鼻里掩塞的全是,一个人在帮我往下扒拉,累得流汗。看了许久,才看清是去世已久的孩子,孩子说,我要吃奶,妈妈你的奶呢?我迷蒙了,下意识坐起身拿了王一一留下的那份材料,翻开来看,粉白的A4纸上面,油亮的印刷宋体字清楚规律地铺陈着,让人赏心悦目。

姓名:陈玲。

性别:女。

民族:汉。

出生日期:3103.2.37。

籍贯:中元省驿旅市车舆区洋楼小区2号。

有关卷宗:

(一)

3130年6月41日,我辖区民警接到洋楼小区2号业主报案说,妻子将自己锁在房间,吞钉自杀,需紧急救援。我派出所立即派出警力前往,并调派救护人员。到达现场,我所警员破门而入,救出报案人妻子,交由救护人员送去医治。随后了解情况,两人为同居关系。据报案人称,女朋友叫陈玲,两人因生活琐事拌嘴,女朋友一时想不开,便要自杀。了解后,我所立案,走访调查。

陈玲苏醒后,市局警员王一一前去调查。当事人因钉子伤及声带,已失声。随后作了笔述。据当事人称,确因生活琐事想不开才自杀。据医院开出的流产清单及伤情证明,也证实没有受到他人伤害。我警员随即回所整理汇报。结案。

(二)

3130年6月41日,我所接到报案,依山区荒废的工厂里有一男子被囚禁虐害。随即出警。之后调查了解到,被害男子为陈玲男朋友。鉴于之前陈玲的自杀行为,初步断定两案有牵连,仍在调查审理中。

我正看的脑子发痛,王一一推门进来了,问道:“看完了?”我看着她,心底有些东西似乎被她唤起,静静等着,没回答。王一一给我带了吃的,糖醋里脊,红烧梨。可我一点睡意也无。王一一自顾自笑道:“他请我吃的第一顿饭,便两个菜要的这。自他死后……”我听着听着,却觉她的声音似从遥远的天空传来的,长途跋涉到我耳边,只剩了枯萎的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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