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一个傍晚，他和往常一样来到学校阅览室，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打开书包，拿出几本闲书在桌上摊开。开学还没多久，他有足够悠闲的心情来享受这晚饭后的美好时光。

灯光撒在桌上，泛着莹莹的白光，周围三三两两坐着些自习的学生。身边是晶莹剔透的落地窗，从这里向外望去，窗前是一片低矮的灌木丛，稍远点的小路上是来去匆匆的男生女生，阳光还没有完全消逝，天边一片晚霞。

他很喜欢这个宽敞明亮的阅览室，更喜欢每天里的这个时间。稍稍发了会儿呆，玩了会儿手机，开始看书。

不知过了多久，对面掠过一个身影，他抬头一看，是个女孩儿。个子不高，微微卷起的长发，白皙的皮肤。那姑娘拿出书本，他一眼看出对方学的是会计专业。女孩似乎意识到他的目光，报以羞赧的一笑，他一愣，也无比僵硬地挤出一个笑脸，目光赶紧躲开，转向窗外。

此刻天色渐晚，路灯亮了起来，之前的晚霞已被一抹湛蓝掩盖。他有些尴尬，转而又感到些许欣喜。是的，那个淡淡的微笑让他的心海泛起了点点涟漪，很自然地想起了他的初恋。他知道为什么。他用余光向对面看去，她已经坐定，正埋头仔细看书。这个女孩其实算不得十分漂亮，却特别可爱。小小的脸庞，带着点婴儿肥，鼻梁微挺，眉眼之中全是笑意，再加上那副粉扑扑的装束，乍一看还以为是高中生呢。

他收回目光，回到书上。很久以前，他喜欢过一个女生，也是如此可人，也有如此温暖的微笑。虽然他们的恋情最终无疾而终，但那女生的影子已经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底，以至于他打定主意，以后还是要找到这样的女孩共度余生。可是他的骨子里又总是非常自卑，几乎每次见到喜欢的女孩儿总是害怕的躲开。

女孩一个暖暖的微笑，让他找回了一丝记忆中熟悉的影子。他虽然羞于去正视她，但强烈的直觉却告诉他，或许，她就是他寻找的那个人。此刻，她就坐在对面，她对他微笑，可是他却连仔细看清她的勇气都没有。他发现自己的目光扫过书上的白纸黑字，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他需要静静，起身，走出阅览室，来到附近的小湖边坐下，初秋时节微凉的空气很快让他冷静下来。一轮圆月已经升起，月色皎洁，空灵的月光给湖面和周围的花草树木都覆上了一层白纱，秋虫浅唱，一两对情侣倚着水边的长椅你侬我侬……

些许寒意流过他的身体，他开始往回走。回到阅览室，那个娇小可爱的身影仍在那里，他蹑手蹑脚地回到桌前。她听见动静，抬起头，又微微一笑。“糟糕”，他想，他感觉好不容易静下来的思绪又被这个微笑化开了，又化作一团乱丝。

他假装继续看书，内心却扑扑跳个不停。有好几次，他确定自己已经捕捉到了来自对面的目光，他猜想，她很好奇自己在看的是什么书吧？或者，她也已感觉到了自己对她的关注？但他却越发矜持，始终欲言又止。

于是，他整晚都陷入一团乱麻，胡乱地翻着书，直到阅览室的阿姨开始催促大家离开。他们起身，开始收拾东西，这次，他们相视一笑。

阅览室中间有一片玻璃幕墙，白天里抬起头来就能看到蔚蓝的天空。此刻，月光正透过玻璃幕墙射入屋内，照在阅览室中间的小花坛上，照在一排排小小的书架上，如流水般游走。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望着天上的那轮圆月。

“今晚的月亮真好看。”他鼓足勇气，却只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是的！”她笑着回答。

“再见啦！”

“再见！”

就这样，他飞一样地离开了阅览室，连女孩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又过了很久，在学校图书馆那积满灰尘的书架后面，他再次遇到了她。他一阵窃喜，来图书馆借书的学生本就不多，他觉得她也是志同道合之人。好笑的是，他知道了她所在的学院，却依旧不敢问她的名字。“如果有缘，我们还会再见的吧。”事后，他自我安慰。

正如他所说，有缘之人还会再见，只不过这“再见”已是两年后的毕业季了。

那是一个夏日的夜晚，他碰巧经过女生宿舍，在公寓入口处看到了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他一眼就认出了她，两年过去了，她除了头发更长了以外，没有多少变化。他们都飞快地骑着自行车，迎面而来，他远远地就笑了，却来不及打招呼擦肩而过。一瞬间，他意识到这是最后的机会了，猛地一踩刹车，调转车头，冲着还没走远的她远远地喊了一声“嗨”，她停下来，惊诧地望着他。他大笑，她也大笑。彼时的他已经考取了研究生，志得意满，曾经的自卑与羞涩少了好多。他大胆乃至唐突地要了她的联系方式，还知道了她的名字——很好听的名字，《乱世佳人》女主角的名字。此时她也已找好工作，正为毕业而奔波。他们寒暄几句便又各自离开。那天晚上他回到宿舍，是笑着入睡的。

事实上，她确实是他想象中的那种温柔贤惠而又单纯可爱的小女孩，每次想到这里他既开心又痛苦。因为异地的原因，他们终究没有走到一起，遗憾地止于朋友。

日本作家夏目漱石当老师时，曾让学生翻译男女主角在月下散步时男主角情不自禁说出的“I love you.”学生直译成“我爱你。”夏目漱石沉思片刻，告诉学生，翻译成“今晚的月色真美”就好。

很久以后，当他看到这个小故事时，嘴角浮现一丝微笑，他懂。

——2016年3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