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里的空蛋壳

>我是海龟馆管理员,打开存放海龟蛋的冰箱时发现所有蛋都不翼而飞。

>只留下几张伪造的交接单,上面签着我的名字。

>意识到有人偷走濒危海龟蛋准备贩卖,我立刻拨通报警电话。

>警察在码头截获走私船时,发现保温箱里的海龟蛋竟有几只正在破壳。

>偷蛋贼鞋带被小海龟死死咬住,幼龟们用生命为自己赢得了救援时间。

---

凌晨三点二十七分,海龟馆的寂静被一声短促的、仿佛被扼住喉咙的抽气声刺破。那声音是我发出来的。冷藏室惨白的光管嗡嗡作响,将寒气凝成实体,沉重地压在我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我僵立在冰冷的瓷砖地上,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个敞开的巨大冰箱——那个本该满满当当、承载着整个玳瑁种群未来希望的保温箱。

空的。

巨大的保温箱内部,只剩下一片刺目的、空无一物的惨白保温层。那些温润的、带着生命脉搏的白色椭圆,那些我每天凌晨三点都会准时检查温度湿度的宝贝,消失了。彻彻底底,干干净净,连一点垫材的碎屑都没留下,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股冰冷的洪流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又猛地炸开,四肢百骸瞬间冻得麻木僵硬,只有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地擂动,撞击得生疼。

“不……”一个破碎的音节从齿缝间挤出来,轻飘飘地落在冰冷的空气里,瞬间就被吞噬了。

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几乎不听使唤地探向那空洞的保温箱。指尖触到冰冷的箱壁,那寒意如同毒蛇,沿着神经急速上窜,直抵心脏。我猛地缩回手,仿佛被烫伤。目光慌乱地扫过冰箱内壁,像溺水者徒劳地寻找浮木。

就在保温箱最底层角落,几张被刻意折叠、压得平平整整的打印纸,突兀地闯入视野。白纸黑字,在冰箱惨白的光线下,像墓碑上的刻痕。

我弯腰,颤抖的手伸进去,指尖触碰到纸张冰凉坚硬的边缘。抽出来,展开。

“海龟蛋交接确认单”。

表格印刷得一丝不苟,项目清晰:品种、数量、交接时间、交接人签名、接收人签名……接收人一栏,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潦草签名,如同鬼画符。而交接人签名那一栏……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那里,赫然签着我的名字——“陈默”。

那字迹,那该死的字迹!乍一看,流畅、熟悉,几乎就是我每日签写饲养日志时的笔锋。但细看之下,那刻意模仿的流畅里透着一股陌生的僵硬,转折处带着细微的犹豫和笨拙的描摹痕迹,像一幅拙劣的赝品。每一个笔画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眼球。

伪造!精心策划的伪造!

冰冷的空气猛地灌进肺里,呛得我剧烈咳嗽起来。恐惧的冰壳瞬间被一股灼热的愤怒烧穿、炸裂!濒危物种!那些是玳瑁的蛋!一级保护动物!每一颗蛋,都代表着一个挣扎在灭绝边缘的物种极其珍贵的延续机会!它们不是货物,它们是活生生的、尚未破壳的希望!

而现在,它们被人像偷窃普通商品一样偷走了!为了什么?为了那些黑市上沾满血腥味的肮脏钞票!为了满足某些人病态的虚荣和贪婪!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我猛地转身冲出冷藏室,沉重的保温门在身后“砰”地一声撞上,巨大的声响在空寂的走廊里回荡,像一声迟来的丧钟。

我几乎是扑到办公桌上的。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贴在滚烫的掌心。解锁屏幕的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寒冷而不停地发抖,几乎按不准数字。一次,两次……报警电话的号码终于拨了出去。

“嘟……嘟……”

等待接通的忙音每一声都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漫长如一个世纪。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血液撞击着耳膜,发出巨大的轰鸣。

“您好,110报警服务台,请讲。”一个冷静的女声终于响起,穿透了我耳中的嗡鸣。

“报警!我要报警!”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纸在摩擦,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窟里硬生生凿出来的,“这里是市海洋动物园海龟馆!我是管理员陈默!编号……编号Z007!我们馆内,一级保护动物玳瑁的蛋……全部……全部被盗!就在存放它们的专用冰箱里!数量……至少三十枚!伪造了交接单据……签着我的名字!目标很可能是非法交易!请求立刻出警拦截!快!”

我语速极快,几乎是吼出来的,努力将最关键的信息——物种、数量、性质(被盗且伪造签名)、可能的流向(非法交易)——在最短时间内清晰地传递过去。牙齿不受控制地互相磕碰,发出咯咯的轻响。

电话那头的接线员显然意识到了事态的极端严重性,语速也陡然加快,冷静中带着紧迫:“明白!海龟馆管理员陈默,一级保护动物玳瑁蛋被盗,数量三十枚以上,伪造签名,怀疑非法交易流向。请保持电话畅通!警方会立刻联系你!请务必保护好现场!”

电话挂断的忙音响起。办公室里死寂一片,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我死死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冰冷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伪造的签名单据像烧红的烙铁一样躺在桌面上,无声地嘲笑着。愤怒的火焰在胸腔里燃烧,但更深处,是冰冷刺骨的恐惧——那些蛋,现在在哪里?它们能撑多久?那些脆弱的胚胎,离开了恒温恒湿的环境……

时间在死寂和焦灼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像一头困兽,在狭小的办公室里徒劳地转圈,目光一次次扫过墙上的挂钟,又猛地避开那残酷移动的指针。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后背的工作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半小时,桌上的座机突然爆发出尖锐刺耳的铃声!

我一个箭步冲过去,几乎是扑在电话机上,抓起听筒:“喂?我是陈默!海龟馆!”

“陈默同志!市局刑侦支队林海!”电话那头的声音洪亮、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股风尘仆仆的紧迫感,“你提供的线索极其关键!我们锁定了目标车辆,正驶向三号码头!一支巡逻艇已经提前在近海待命!我们现在需要你立刻赶往三号码头!你是专家,只有你能最快确认物种状态和进行必要的紧急处理!能行动吗?”

“能!我马上到!”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我没有任何犹豫。

“好!码头东侧入口,有警员接应!注意安全!”

电话挂断。我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像一道旋风般冲出办公室。深夜的动物园道路空旷,只有巡逻车顶灯偶尔划破黑暗。我猛踩油门,引擎发出压抑的咆哮,车子像离弦之箭般射向三号码头。

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冰冷的光带。我的心跳和引擎的轰鸣混在一起,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

三号码头巨大的轮廓在夜色中显现,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咸腥味、机油味和一种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息。警灯刺眼的红蓝光芒在浓雾中无声地旋转闪烁,将湿漉漉的码头地面和冰冷的钢铁构件切割成一块块诡异的色斑。

车子一个急刹停在东入口警戒线外。我刚推开车门,一个穿着荧光警用背心的年轻警员就迎了上来,脸色凝重:“陈老师?林队他们在那边!快!”

他指向码头深处。那里人影晃动,气氛凝重得如同凝固的沥青。几艘巨大的货轮如同沉默的黑色山峦,投下沉重的阴影。几辆警车围成一圈,车灯雪亮,刺破浓雾,死死锁定了一艘停靠在最外侧泊位的中型铁壳渔船。船体老旧,船舷上沾满深色的海藻和锈迹,在警灯的照射下显得肮脏而鬼祟。

刑侦支队长林海站在最前面,一身笔挺的制服沾了些许码头特有的污渍,他侧脸线条紧绷如铁,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渔船的甲板。他身边围着几名荷枪实弹的特警,黑洞洞的枪口低垂,却散发着致命的压迫感。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角力。

“林队!陈默报到!”我快步跑过去,气息微喘。

林海迅速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鹰隼般锐利,确认了我的身份后,朝渔船方向猛地一扬下巴,语速极快:“目标就在船上!负隅顽抗!我们的人正在喊话施压!陈工,你准备好,一旦控制住局面,立刻上船确认海龟蛋状态!”

“明白!”我用力点头,目光死死盯住那艘渔船。船舱里隐约传来几声模糊不清、歇斯底里的叫骂,像被困野兽的嘶吼。

突然!

“砰!”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从船舱内部传来!紧接着是一阵混乱的、金属刮擦甲板的刺耳噪音!

“行动!”林海眼神一厉,几乎是同时,对着肩头的对讲机低吼出声!

早已蓄势待发的特警队员如同黑色的闪电,猛地从掩体后冲出!强光手电筒的光柱如同实质的利剑,瞬间撕裂渔船上昏暗的空间,交叉着锁定目标!几条敏捷的身影借助船舷的掩护,干净利落地翻上甲板,动作迅猛如猎豹。

“警察!不许动!”

“放下武器!双手抱头!”

威严的喝令声在码头上空炸响,瞬间压过了引擎低沉的嗡鸣和海浪的拍打声。

混乱!狭窄的船舱入口处瞬间爆发激烈的肢体冲突和怒吼!人影在强光中疯狂扭动、撕扯!一个穿着黑色防水夹克、身材矮壮的男人被两名特警死死按在冰冷的甲板上,脸紧贴着湿漉漉的铁板,还在疯狂地挣扎扭动,嘴里喷出污言秽语。另一个则被逼到了船舷角落,背靠着冰冷的船舷栏杆,手里胡乱挥舞着一根撬棍,眼神狂乱,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控制!”

“控制!”

特警队员短促有力的汇报声接连响起。

“陈工!快!”林海低喝一声,猛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到极致,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弓弦。我深吸一口带着浓重铁锈和鱼腥味的冰冷空气,在两名持枪警员的掩护下,毫不犹豫地冲上那条连接码头与渔船的、有些摇晃的舷梯!脚步踩在冰冷的金属踏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甲板上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鱼腥味、劣质柴油味和汗水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我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急速扫过堆放的破旧渔网、生锈的铁桶、散落的杂物……心跳在胸腔里擂鼓般巨响。

在船舱入口旁边,一堆沾满油污的麻袋后面,一个方方正正的白色保温箱赫然闯入视野!

那箱子!和馆里失窃的那个型号一模一样!甚至边角磕碰的痕迹都无比熟悉!

“这里!”我嘶声大喊,几乎是扑了过去。

保温箱的盖子被粗暴地打开着,随意地丢在一旁。我冲到近前,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猛地探头往里看去——

一片狼藉的保温垫材上,散落着那些熟悉的、带着细微纹路的白色玳瑁蛋!它们被胡乱地堆叠在一起,像一堆冰冷的石头。我的心猛地一沉,巨大的悲愤和绝望瞬间攫住了我。

就在这时!

“喀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碎裂声,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空气中炸响!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靠近保温箱边缘的一颗蛋壳顶端,出现了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纹!紧接着,裂纹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蔓延、扩大!

“喀啦…喀啦…”

细微的碎裂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像是生命在绝望中发出的最后叩击!另外几颗蛋壳也出现了裂纹!一个小小的、湿漉漉的、覆盖着灰白色胎膜的前肢尖爪,颤巍巍地从其中一道裂缝中艰难地探了出来!那么小,那么脆弱,却又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顽强!

它们在破壳!在这个冰冷、肮脏、充满恶意的保温箱里!在濒临死亡的绝境中,遵循着亿万年来刻在基因里的本能,拼命地挣扎着要来到这个刚刚迎接它们就充满恶意的世界!

“不!别出来!等等!”我失声惊叫,带着哭腔,巨大的心痛瞬间撕裂了我。它们太虚弱了!这里的温度、湿度……完全不适合!这是自杀!

“妈的!晦气!”一声沙哑的怒骂突然从旁边传来。

是那个被按在甲板上的矮壮偷蛋贼!他大概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生命迹象惊到了,也可能是纯粹觉得不吉利。他一边徒劳地扭动挣扎,一边恶狠狠地朝保温箱这边啐了一口浓痰。就在他奋力扭动身体,试图用脚蹬开压制他的警员时——

一只刚刚从蛋壳裂缝中挣扎着探出半个湿漉漉小脑袋的幼龟!它覆盖着胎膜的眼睛似乎还无法视物,但一种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它,用尽刚刚破壳而出、几乎微不足道的力量,猛地张开小小的喙,一口死死咬住了那偷蛋贼散落在地上的、沾满泥污的鞋带!

动作精准得如同本能。

“嗷!操!”偷蛋贼发出一声痛呼,猛地想缩回脚。那只刚刚降生的小玳瑁,渺小得如同指甲盖大小,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咬住不放!它那覆盖着胎膜的、尚未睁开的眼睛方向,正对着偷蛋贼因痛苦和惊愕而扭曲的脸。

这瞬间的牵制微不足道,却又精准致命!

“老实点!”压制他的特警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破绽,膝盖猛地向下一顶,同时反关节发力!偷蛋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像一滩烂泥般瘫软下去。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甲板上所有的目光,无论是警察还是其他被控制的偷蛋贼,都下意识地聚焦在那只刚刚诞生、就死死咬住罪恶鞋带的小海龟身上。它那渺小的、湿漉漉的身体在冰冷的甲板上微微颤抖,却固执地不肯松口,像一枚用生命钉下的耻辱柱!

“快!救护箱!恒温毯!”我猛地回过神,嘶声裂肺地大吼,声音完全变了调,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破音。恐惧和愤怒在这一刻被更强大的本能压倒——救它们!必须立刻救它们!

我完全无视了甲板上的冰冷污秽,双膝重重地跪了下去,膝盖骨磕在坚硬的铁板上传来一阵钝痛,但这疼痛微不足道。我的全部心神都系在那几只正在破壳、或刚刚探出脆弱肢体的小生命上。手指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寒冷而剧烈颤抖,但我强迫自己稳定下来,动作却快得惊人。

我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避开那些还在微微颤动的蛋壳裂缝,将保温箱里那些尚未破壳的蛋一个个捧出来,仿佛捧着易碎的稀世珍宝。指尖触碰到蛋壳冰冷而坚实的表面,传递来里面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命悸动,每一次轻微的脉动都像电流一样击中我的心脏。旁边的警员早已默契地打开了一个印着红十字的蓝色保温急救箱,展开里面银色的恒温救生毯。

“恒温毯!垫在下面!”我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警员立刻将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救生毯铺在相对干净的甲板区域。我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珍贵的、尚未破壳的蛋转移到恒温毯的中心,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整理羽毛。最后,我的目光落在那几只已经开始破壳的幼龟身上。

那只死死咬住偷蛋贼鞋带的小家伙,此刻似乎耗尽了刚刚破壳而出的那点微薄力气,小小的喙终于松开,湿漉漉的、覆盖着灰白色胎膜的身体软软地瘫在冰冷的甲板上,只有微微起伏的腹部证明它还活着。

另外几只,有的探出了前肢,有的顶开了更大块的蛋壳,露出沾满黏液的脑袋,它们都在本能地、极其微弱地挣扎着,试图摆脱束缚,来到这个冰冷的世界。它们太小了,小得可怜,灰扑扑的身体在警灯刺眼的光芒下显得如此脆弱不堪,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它们的生命之火。

“小家伙……坚持住……”我喃喃着,声音哽咽,手指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用指腹最柔软的侧面,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那只小玳瑁的背甲。冰凉、滑腻,带着新生的粘液。它没有任何反应。

我屏住呼吸,用指尖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帮助它们剥离粘连在身体上破碎的蛋壳碎片,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拂去花瓣上的露珠。每剥开一点,看到那微微起伏的、粉嫩的腹部,我的心就跟着揪紧一分。我轻轻将它们也捧起,放在恒温毯上那些未破壳的蛋旁边。银色的保温材料立刻反射着警灯的红蓝光芒,像一个临时的、充满希望的襁褓。

“救护车!通知园方兽医!准备无菌箱和加温设备!立刻!”我猛地抬头,朝着离我最近的警员嘶喊,眼睛因为充血而布满红丝。

“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到码头!”警员立刻对着肩头的对讲机重复指令,语气同样急促。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林海大步走了过来,他蹲下身,看着恒温毯上那些微弱的生命迹象,刚毅的脸上肌肉紧绷,眼神锐利如刀地扫过旁边被彻底制服、瘫软在地的偷蛋贼,最终落在我沾满污渍、微微颤抖的手上。

“陈工,情况?”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怒意。

“一共……找到三十三枚蛋,”我的声音干涩发紧,每一个字都像砂纸磨过喉咙,视线无法从恒温毯上移开,“其中……五枚正在破壳或已经部分破壳。温度……湿度……完全不对,它们太虚弱了……必须立刻专业救护!迟了……就……”

后面的话我说不下去了,巨大的恐惧扼住了我的喉咙。我不敢想象这些幼小的生命能在这冰冷肮脏的环境中坚持多久。

林海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冷硬,他猛地站起身,对着周围的警员厉声道:“清理通道!救护车直接开到泊位!快!”

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码头压抑的喧嚣,红蓝的光芒在浓雾中急速靠近,最终在警车的引导下,艰难地停在了离渔船最近的泊位边缘。后门猛地弹开,动物园兽医小组的专业人员提着恒温无菌转运箱和急救设备,在警员的协助下,快速冲上舷梯。

“陈工!”领头的兽医老张一眼就看到了跪在甲板上的我,以及我面前银色恒温毯上的景象。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快!老张!温度骤降!应激破壳!极度虚弱!”我语速飞快地交代着关键信息,声音嘶哑得几乎失声。

专业团队立刻接手。动作迅捷而精准。轻柔但快速地将恒温毯连同上面的蛋和幼龟一起小心抬起,稳稳地放入一个早已预热、内部铺着柔软无菌垫材的大型恒温转运箱中。箱盖合拢,锁扣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仿佛为这些脆弱生命暂时隔绝了外界的冰冷和恶意。氧气接口被迅速接上,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快走!维持温度!车上立即建立静脉通路补充能量!”老张果断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两名助手立刻抬起沉重的转运箱,在警员的护卫下,步履稳健却无比迅速地朝舷梯走去。

我下意识地想要跟上去,身体刚动了一下,一股强烈的虚脱感猛地袭来。膝盖因为长时间跪在冰冷的铁板上而麻木僵硬,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眼前一阵发黑,我不得不伸手扶住旁边冰冷的船舷栏杆,才勉强稳住身体。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陈工!”林海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我的胳膊,他的手掌宽厚而稳定,“救护车会直接开回你们园里的抢救中心。你做得非常好!现在,你需要缓一缓。”

我深吸了几口带着浓重海腥味的冰冷空气,努力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眩晕感,摇了摇头:“我……我得跟去看着……”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

林海理解地点点头,没有阻拦,只是沉声道:“我派车送你。码头这边后续的搜查和审讯,我们会处理干净。”他的目光转向那个被铐着双手、瘫在地上、鞋带还沾着幼龟口水的矮壮偷蛋贼,眼神如同看着一堆垃圾,“包括这杂碎背后的一切!”

警车闪烁着红蓝的顶灯,一路沉默而疾速地穿行在凌晨空旷的城市街道上。车内弥漫着消毒水和海腥味混合的奇特气息。我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目光却死死盯着前方那辆救护车同样闪烁的尾灯,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的航标。

心依旧悬在嗓子眼,每一次救护车的轻微颠簸都让我神经绷紧。眼前不断闪回着甲板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伪造单据冰冷的签名,保温箱刺眼的空洞,蛋壳碎裂的细微声响,那只小玳瑁死死咬住鞋带时渺小却决绝的身影……还有它们瘫在冰冷甲板上那微弱起伏的腹部。

抢救中心的灯光亮如白昼,带着一种无菌的、紧张的气氛。我几乎是冲进门的,脚步踉跄。透过巨大的观察窗,我看到老张和他的团队穿着无菌服,正围在几个恒温抢救箱旁。灯光聚焦在那些小小的生命上。

抢救箱内温暖湿润。几只小玳瑁身上还沾着些许黏液和破碎的蛋膜,被轻柔地放置在柔软的无菌垫上。细如发丝的监测导线贴在它们小小的背甲上,连接着旁边闪烁着数据和波形的监护仪器。更细的输液管几乎难以察觉,小心翼翼地连接着它们纤细的前肢部位,输送着维持生命的能量和药物。它们看起来依旧那么脆弱,小小的身体在温暖的光线下微微起伏,但监护仪上那稳定跳动的绿色线条,如同荒漠中初生的嫩芽,带来一种近乎神圣的希望。

老张抬起头,隔着厚厚的玻璃窗看到了我。他摘下口罩,脸上虽然带着疲惫,但嘴角却向上扬起一个清晰的弧度。他对着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个无声的动作,像一把重锤,猛地击碎了我紧绷了一整晚的恐惧外壳。

一股滚烫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堤坝。视线猛地模糊了,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顺着冰冷僵硬的脸颊蜿蜒而下。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咸涩的味道,喉咙里堵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这不是软弱,而是劫后余生、重压释放的洪流。我抬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却越抹越多。

我缓缓地、深深地弯下腰,额头轻轻抵在冰凉光滑的观察窗玻璃上。隔着这层透明的屏障,目光贪婪地、近乎贪婪地描摹着抢救箱里那几个微小的、顽强搏动着的轮廓。它们小小的胸甲随着呼吸极其微弱地起伏着,每一次起伏,都像初生的潮汐,缓慢而坚定地拍打着绝望的堤岸。

伪造的签名单据带来的冰冷背叛感,保温箱里那吞噬一切的空洞带来的窒息绝望,此刻都被这微弱却真实的生命脉动驱散了。窗玻璃的冰冷触感贴着皮肤,与胸腔里翻滚的灼热形成奇异的对比。

一只小玳瑁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它覆盖着胎膜的前肢,那么轻微,几乎像是错觉。监护仪上,代表心率的绿色线条随之轻轻跳了一跳,稳定而执着。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消毒水的气味此刻竟也带着一丝新生的清冽。沾着码头污渍和泪痕的脸颊贴在冰冷的玻璃上,目光却穿透了这层阻隔,无比清晰地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那不再是冰冷空洞的保温箱。

而是孵化池粼粼的波光。清澈温暖的海水中,无数硬币大小、甲壳逐渐变得坚硬光滑的小玳瑁,正奋力划动着稚嫩的鳍肢,搅动起细碎的金色阳光。它们的身影在水中灵活穿梭,如同一颗颗重新被点亮的星辰,在蔚蓝的底色上,奋力游向属于它们的、广阔而未知的深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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