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班快结束了，心里想着终于盼到头了。
整夜，21床的病人情况还算稳定，咪达唑仑持续泵入使他一直处于昏睡状态，没有出现躁动的现象，也许相较于清醒时的烦躁不安，这时对他来说是最舒适的。
至少精神不用经受病痛的折磨，那种折磨可以撕裂生命！
他叫李森，32岁，这个年龄对他来说正当年轻，人生才刚开始。
但是上天也许太嫉妒他的才华？
家庭？
爱情？
无论是不是上天的不公平待遇，他最终还是要离开这个世界，这个让他觉得幸福的国度。
间质性肺炎，这是他患上的病。
虽然只是肺炎，但这等于是患上了绝症。
所有治疗只是在将他仅有的生命延长、延长、再延长一点。
一但病情恶化，那将无法再控制住。
他有个美丽善良的妻子，在住院的一个多月里，无时不刻陪在他身边，细心地照顾他。
那时他的病情没那么严重，甚至都经常看到他妻子扶着他在病房走廊上散步。
那时他们有说有笑，那时他们谈论事实，那时他们话诉家常，那时他们回忆一路走来的苦涩与甘甜，那时他们缅怀失去的光阴，那时他们憧憬未来，那时他们很好地活在当下……
可是，一切来的似乎太过迅猛。
他开始发烧，接下来几天都在发烧，然后他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他只能躺在床上，不敢下床半步。
他的妻子就守在他床旁，整日整夜。
之后他呼吸也越来越觉得困难，吸氧似乎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很大的效果了，血氧指数也就掉下来了。
之前他有时不吸氧，血氧饱和度可以达到93%——96%，现在吸着氧气也只有85%左右，后来更糟糕了。
那天下午，他的情况就更糟了，精神很差，呼吸困难，口唇都发绀青紫，血氧饱和度只有75%左右，一直上不去。
主任马上考虑给他插管——气管插管，建立人工气道。
他的主管医生跟他的妻子说明他的病情，必须得靠人工气道维持呼吸，插管的过程中可能会有各种意外发生，也许还没等插好管道，他就走了，插管之后也不能保证他能好转，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看要不要签这份手术同意书。
医生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一下子她爱的人会变成这样了，她来不及想那么多，现在她只知道唯一要做的是签字同意手术。
就这样，他从30床转到21床，抢救室。
麻醉医生已经来了，病房里开始忙碌起来，对于医生而言这并不是第一次面对即将离去的生命，但对于她，他的妻子，这是第一次面对亲人的生命走在悬崖上，那种痛苦，无法用言语描述，也描述不出来。
她在门外焦急地等待，她怕发生医生讲的意外，她真的很怕，怕她的决定是个错误，是将他推出悬崖的凶手。
她一刻也没有离开那扇门口，眼睛只盯着那扇门，仿佛她可以看见门内的一切，看的见门内她爱的人，那个说要好好爱她的人。
可是她看不见啊！
心里的呐喊只有自己听的见，泪水早已湿透衣襟……
他家里人已经来了，没有看到年轻的，貌似他孩子的人。
难道他没有孩子？
一个小时过去了门忽然开了，医生走出来对他说，现在算是保住了呼吸，但接下来的情况很难预料，你要有心里准备。
她已不管医生说的是什么了，冲进去，看着床旁一台庞大的机器，机器上的几根管道连接，最后汇集至一根经口插进他的气道，由于他还没适应机器，机子还在不断的报警，嘟嘟的报警声让人心慌。
这就是他吗？
他怎么会这样了？
她泪不止。
麻醉清醒后他开始烦躁了，身体开始乱动，手要拔去嘴巴里的管道，她急忙抓住他的手说。
“你不能拔，你拔了就不能呼吸了，知道吗？”
可是他并不能听从，身体的难受已经让他无从控制自己的意志。
看到这种情况，我们只能对他进行约束——将他的手绑在床栏上，这种强制措施会让他的家人觉得像给他上刑，心里肯定很难受，但是他们也知道这也是不得以。
本以为将身体进行约束后，情况会好点，但是他的反抗越来越厉害，考虑到会伤到他的手，或万一在不注意的时候被他自己将管道拔出，医生给他用上了镇定药。
接下来的日子，他都处于昏睡状态，因为一但他醒了，他就会非常躁动，所以咪达唑仑从未停止泵入。
这期间他家里人都在无微不至地照顾他，我们也非常注意观察他的病情，每天给他定时翻身拍背，口腔护理，会阴护理，床上擦浴，随时吸痰……
眼看交班了时间快到了，马上就可以回家睡觉了，熬了一晚上，太想休息了。
抢救室里的呼吸又开始报警了，我走进去，气道压力过高，气管有痰鸣音，马上给他吸痰，他的痰液很多，没隔多久就要吸一次，痰液有点浓，这样的情况从他插管后就没改善过。
吸完痰后，感觉他好了很多，看了心电监护，血氧80%，给了他2分钟纯氧，血氧上到了91%。
走出抢救室，医生们都来查房了，大家都来准备上班了，我也要下班了。
交完班，他的妻子突然冲到我面前说血氧只有76%了，而且在往下掉，她让我马上给他吸一次痰。
我冲进抢救室，看了一眼监护仪血氧70%，我马上给了他两分钟纯氧，接着马上给他吸痰。
主任和他的主治医生都来了，我在吸痰，主任在跟他妻子说“恐怕很难了，你们准备后事吧，他现在还有一口气，也许可以撑到回家，请节哀”。
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涌落，精神崩溃，一直以来的希望像飘落的树叶，离她而去。
她掩面哭泣，声音是如此让人觉得凄凉和悲痛。
她面向着他，那个与她一起走过多少个春秋而今却要离她而去的人，那个曾经说要照顾她一辈子现在却要将她一个人留在人世的人，她叫着他的名字，唤着他，好像要把他招回来，可是他没有说话，眼睛没有睁开……
他们准备把他推回家了，在收拾东西时在他的眼睛盒里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老婆，请让我再这样叫你一次，也许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了，我知道我的病是没有希望了，只是你不肯放弃我，谢谢你，老婆，你辛苦了！这辈子快走完了，唯一遗憾的是没能给你幸福，连个孩子都没给你，现在我要走了，却把你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人世间，我很伤心，我怕你会过的不好，但我很希望你能好好的。这辈子没给你什么，真的很愧疚，现在连弥补的时间都没有了，上天对我好残酷，对你很残忍。老婆，请让我再叫你一次，老婆，如果有来生， 我一定还要爱你，但是你不要爱我，因为我不想你再这样辛苦了。再见，老婆，爱你……”
后面的时间写着2022年9月12日，那是他病情突然恶化的那天，也是她生日的那天。
《对不起，来生再爱你》作者/烟情
华夏网文认证作者
写于2023-05-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