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吞象案·贰
01
我们一行人到了苏家院宅，一些随从的官员踌躇着拿不定主意，我拽了拽裴平玦衣袖，他却不明所以，憨着个迷惑脸问：“干嘛？”
我内心：……
我表面：“裴兄与我初来，这通报家属的事儿轮不到随从但也不敢劳烦了官老爷，我又一女流之辈…”
我露出焦头烂额的表情，裴平玦总算是“意会”了，赶紧带了两个人去府邸通报。
须臾，有一童子将我们领到大厅。
那苏家的老爷满心虔诚，但看到百里瑾瑜这个小白脸时微微诧异，但又不敢言，只问到：“敢问这位官公贵姓……”
“刑部百里，特奉王尚书之命彻查此案，以昭亡者之灵。”
“原来是王尚书的门生百里瑾瑜啊！我有眼不识泰山，”苏家老爷松了一口气，陪笑道，“老夫已经传家丁都到场了，只是当时来的宾客们难以凑齐…不过请百里公放心，老夫一定竭尽所能。你看这茶……”
百里做了个谢绝的手势，便开始一个个挨着问话。
这是唐朝官员办案的流程，说难听点就是以前和现在所有官员的办案流程——听供词，审人，断案。像百里那样能细细察看宗卷、仵作记录的人少之又少，更别提上现场了。这位青年官运亨通，想必一定有过人之处吧？！
官方流程跑一遍后，案情大概是明朗了：苏家大少爷在晚宴前小憩了一会，但是路过的仆人听到有争吵和东西摔碎的声音，晚宴过后新娘子在洞房等着，新郎正在外面和众人敬酒，马上准备进洞房时毒发身亡。
其余都差不多，关键还是那些藏在迷雾里的线索。
“王凝，你是女娘，和那些丫鬟们聊聊，特别留意蛇和一些细节。吾与平玦这些郎子去现场看看。”
“是，前辈。”
02
在偏亭的一角，我找到了那些正在休息的丫鬟们。
“娘子怎么称呼啊？”
“王凝，叫我凝儿就好。”我露出职业假笑，冲那些丫鬟们眨眨眼。
“凝儿真是个美人儿，想必许多公子哥儿垂眸吧！”
“你这发型是马尾吗，好新潮啊！既不是双鬓也不是盘发。”
“女子当官是什么感受啊？”
……
好吧，自古三个女人一台戏。加上我可以搭两场了。
不过夸我是“美女”的还是第一次——从小到大别人都是夸我俏啊，俊啊之类的。我身姿修长，皮肤比中原人白皙，五官不似中原人柔和，最明显的是我的头发有点自然卷，在阳光下呈淡淡的金色。我的样貌与传统美女相去甚远。
是的，我是混血。
我有着胡人的血统。
但又有什么关系？！唐朝政治开放，文化包容，皇室都带有胡人血脉，而且在京城长安做官的外国人大有人在。
我微笑着坐到庭院的石凳上，梨涡浅笑，话锋一转：“你们都是伺候苏大少爷的，大少爷和郑氏姑娘是青梅竹马吗？”
既然不能直击案件，那就从侧面下手好了。
“凝儿当真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系？”其中一个戴梨花簪的丫鬟略带吃惊地问道。
“那日的新娘子是郑家嫡女大小姐，而大少爷是心怡郑家的庶女二小姐的，”一个丫鬟给我梳理目前可公开情报，“那日是两位小姐的花轿一起抬进苏家门的。”
“那当时在洞房的是谁？”
“自然是郑大小姐啊！这可是妻，纵然大少爷再心怡那庶女，那也是纳的妾。”
啊……我越是走进迷雾，越是觉得本来单纯的案情像麻花绳那样纽在一起了——无端亦无尾。
不过任务在身，还要知道蛇的事。
然而接下来的回答更让我迷惑不解。
“这里庭院真有有苏杭风范，啊，草丛里是什么？你们这里有蛇吗？”看到她们身后草丛有动静，我灵机一动，略带吃惊的问到。
“不可能，凝儿放心不会是蛇。大少爷成亲前日我等才洒下雄黄酒，仔细检查过。”一位丫鬟安抚道。
“是啊，苏家每年都特别仔细，今年又甚特别，不会是蛇的。”
没有蛇？！那大概率不是意外了，“蓄意谋杀”四个字蹦出我的脑海。
我正沉思着，突然这些丫鬟们站成一排行礼：“二小姐…”
我急忙转身，看到一位女孩儿带着两个丫鬟，那女孩儿梳着盘髻，穿着白色的孝服，脸上苍白。抿朱唇，不知什么心情。
我迟钝了一下，决定还是作揖——我现在是官员，不是女人。
那女孩儿明显顿了顿，显得有些急促，却还是强撑冷静地说：“官爷是来查阿兄的？劳烦借一步说话。”
03
我跟在女孩儿的背后，我后面又跟着那俩丫鬟。
“到底是闺院的大小姐…”我如是想到，算了，我本不是在意这些规矩的人。
亭台楼阁，琉璃翠瓦，少有京城的富贵气，随处感知的都是雅致大方；但那池塘的围栏，落地的石雕未免又太过了。
“大概知道这苏家老爷子想要什么了…”正胡思乱想着，前方的女孩儿停下脚步，转身对我略微欠身并且做了个“请”的动作，便冲我身后的丫鬟道：“都在门外等着。”
“我是官员——不过，也是女人。”我自嘲地想着，勾起一抹笑，但不置可否，我受到了两种身份的好处。
似流星划过星云，坠落到了我的梨涡，惊起闪烁，我从她眼中读出来惊艳。
那女孩儿赶忙跑过来抓起我的手，晶莹着眼眶，“姐姐，时候不多，那些不规矩请还海涵……”
我顿了顿，略微屈膝，与她保持同一高度，安慰她道，“无妨。我们谈谈你家阿兄的事儿吧！”
“好…好的，”那女孩儿红了耳根，局促道，“姐姐歇着，等我……”于是立马转身，跑到她床褥上翻找什么东西。
须臾，她递给我一张皱巴的纸，我打开看，竟是郑家庶女给苏公子写的一封断情书！而落款正是出事那日。
“阿兄心怡那庶女，而她竟然如此不识好歹！”女孩儿咬了咬嘴唇，义愤填膺地抱怨，“她都不知道阿兄为了她做了多少，不惜娶纠缠他已久的郑家嫡女，才换取了抬那庶女进门的资格，而她……她还不知满足！”
“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本是满心欢喜的，可如今，我倒还希望阿兄不认识她……”
那女孩儿说到最后，用襦袖虚掩泛红的眼角，我忙掏出白手绢递给她，她却一下子握住我的手，“姐姐，前日就有官爷们来查案了，但我一未出阁的女娘出去实在不合规矩，但姐姐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女官，冥冥之中天注定，请一定为阿兄查明真相啊！”
我微微一笑，轻轻抱住她，用手绢为她拭泪，耳边呢喃道，“包在我身上。”
岁月静好，只有低低的啜泣声，夕阳的金光从窗户纸中慢慢渗过，那漫舞的尘埃也缓缓坠落——大地才是它们最终的归宿。
临走时，女孩儿不放心地叮嘱我，“这事儿千万别叫阿爷知道了，不然又会被说管了男人们的事儿……”
“刚刚我路过庭院看见草丛有动静，这个时令，小心蛇…”我拿起重要证物，最后试探一下。
“姐姐放心，不是蛇…没准是哪只迷路的小鼠，也有可能是兔子——噢，长安很少有兔子。”
我紧紧握住那张纸，走向外面的金光灿烂，却走进案件的扑朔迷离。
“不知百里前辈那里怎样了。”
如是想着，我加快了脚步。
04
与百里前辈和裴平玦在苏府门外汇合后，我向他们说了“断情信”的事儿，显然，他们也是大吃一惊，想不到深挖下去这么多隐藏的线索。
“吾与那些郎子方才验了尸，过了一天，有司已经确定是蛇毒。但查宾客需要点时间，今天也不充足了，现在吾与尔等可先查两处宾客——都是苏家邻居。”
我嘴角轻轻上扬，心里一股暖流涌进，前辈也太贴心了吧，怕我一女子不敢靠近尸体，“故意”把我支开了，只是他没想到我会有意外收获。
其中一位邻居是屠户，已经到了不惑之年，听说妻子多年前病死了，只有一个儿子常年在外做生意，他也无续弦之意，于是孑然一身——哦，不，也不是他一个人，蓄养歌姬，通房纳妾，这些事儿倒是干得有模有样。虽说出身低贱，但大唐盛世之风显然也拂过他，钱财倒是不少。他与苏家老爷交好，“远亲不如近邻”，说得是很有道理的。
另一处便是郑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