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城池,有的人知道,有的人不知道,藏的最深,护的最周全,最重要,也最脆弱。
我心中的城池是中国中部地区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村落。我的童年时代在这个小村落中度过。村落地处内陆,交通不便,改革开放的春风姗姗来迟,村落才得以保留下较为原始的一面:青砖瓦房黄土路,路边散乱无序的生长着一些野生的樟树,生的自由,长的畅快。恍若这片它生长的这片土地,自由随性。
最初的记忆里,村落还是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虽没有东南沿海的繁华,却多了一份自然纯朴。第一次关于他的记忆,也是在那段岁月里。他叫陈长生,是邻居家的哥哥。以长生为名是他的父母对他质朴的祝愿。那个时候年纪还小,常看到他在家自制一些小玩具,有时候会跑过去和他一起玩。时间长了,父母发现了,就叮嘱我离他远一点,不要学他天天逃课,有读书的机会却不好好珍惜。当然,我把叮嘱当成了耳旁风一吹而过。长生的父母背井离乡前往沿海地区谋求生计,只剩下有心无力的年迈的爷爷照顾他。十四五岁的少年,贪玩叛逆在所难免,再加上远离父母的约束,能与他做伴的只有深深的孤独。他只能自己排解孤独。那时候我也是贪玩的年纪,常跟着他去钓鱼、下河洗澡、掏鸟窝……那是一段很值得怀念的光景,虽然做出了不少荒诞不经的事情,相比如今却是难得的纯真,没有尔虞我诈利益纠葛。只是我明白,那样的日子绝不会太久。后来我离开村子,再没有体验过之前那种纯真的生活。再后来听闻他读完了初三,毫不意外的落榜高中,于是也追随父母的脚步,离开了村落,成为了千千万万农民工大军当中的一员。
再见到长生是在一个建筑工地上。那是一个闷热的中午,厚厚的云层让人快要喘不过气来。我远远的看到他蹲在一堆建筑废料旁边,手里捧着盒饭正狼吞虎咽的吃着。他戴着醒目的安全帽,脸上的汗水汇聚到下巴滴落下来,衣服上和皮肤上满是泥浆灰尘,穿着宽松的深色裤子,脚上套着一双军绿色的解放鞋。相比起几年前,他明显更加精瘦了,肤色更加黝黑,颧骨突出,眼睛内凹。这该是怎样的落魄啊,我心里暗自想着。终于,他注意到了我,他乡遇故知的喜悦表露无疑。视线对接的那一刹那,我意识到自己错的很离谱。眼睛灵动而不呆滞,充满生机。这哪里是落魄的人能有的眼睛啊,这分明是一个饱经磨练而不失斗志,对未来充满希望,对生活充满热情的斗士!他和我聊了一些事,具体内容已经记不得了,但话里行间流露出来的对于未来的憧憬,却令我记忆犹新。我很为他高兴,庆幸他没有成为他父母的模样,第一代农民工中大部分人的精神世界空虚,每天只是木然的重复昨天的劳动赚取自己的血汗钱。他们没有了对生活的憧憬,这是他们的悲哀,也是社会的悲哀。好在他还有这一份憧憬。“希望你可以一直这么乐观,一直这么对生活充满热情,我期待我们的下一次见面。”我同他告别,心情很愉悦。
去年春节,在村落里终于又见到了他。此时的长生已经是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板,还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妻子贤惠大方,孩子聪敏有灵气,羡煞旁人。丈夫面带微笑站在门前,妻子抱着孩子站在丈夫身边,一切都很和谐,就像这偏远的村落般和谐。他的身形还是那么消瘦,肤色还是那么黝黑,换上了整洁的衣服干净的运动鞋似乎比之前年轻了不少。他的眼睛依旧充满生机,生命之火熊熊燃烧,火光仿佛要从眼睛里透出来。我永远不会忘了这双眼睛,自信甚至带着骄傲,对生活的热情化成光射出来让人自惭形秽。这次我没有过去打招呼,我不想破坏这和谐美好的场景。我转头走了,又忍不住回头望,他的面庞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带上了一丝威严与稳重,是啊,长生已经是一位父亲了。
徐晓女士在《半生为人》中说:知世故而不世故才是最善良的成熟。我不知道他这些年过的都是什么样的生活,但可以想象其中的磨难一定不会少。真是庆幸苦难没有磨灭他对生活的热情,还让他知晓了世故。而我从他清澈的眼睛里看不出半点世故,只有那始终如一的热枕与认真。他已经成熟了,最善良的成熟。现在回想起来,每次见到长生似乎都有一种不同的感觉,他的境况越来越好,对生活的热情却始终如一。这种热情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潜移默化的影响我,让我在为人处世上有了很大的进步。长生,谢谢你。
不知道下一次见到长生会是什么时候,不知道下一次长生会给我怎样的惊喜,不知道下一次见到长生时我会是什么样子……未来的一切我们都一无所知,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带着对生活的热情做好现在,并不妨碍我们带着对生活的热情感染周围的人。长生,原来你不仅在我心底的那座城池中,还一直都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