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潜龙勿用

洛阳，东汉时最大的城市，王莽之乱后，刘秀凭借高超的战略和战术，平定了天下，定都了洛阳，建立了东汉王朝，天下迎来了和平安定，洛阳也迎来了繁华。

高大的宫墙外面是大道，大道旁边就是大大小小宫殿，东宫、西宫、北宫、南宫，东宫旁边就是三司太尉府，东汉王朝的政治核心就在这里。出了皇城就是大大小小的小衙门，市井也夹杂其中，太学就座落在这些杂乱无章的府邸之中。

太学虽然说的好听是天下学子的汇聚之地，熙熙攘攘一大堆人在那里念书，但念书的没几个，都是前来活关系的。王朝需要培养政治精英，就需要从全国各地选拔人才，怎么选拔？各地举荐，标准就一个，贤良之材方可举荐。地方上有点实力的地主豪强，为了家族未来，纷纷把家族里少年推荐到太学里来，这些少年，家境殷厚，按现在的话说都是富二代，聚在一起，吃喝玩乐，带动了周围的饮食娱乐行业，于是这里成了洛阳城外热闹繁华的地方。

当然样子也要装一下，书总要几本装装样子，那时候书都是抄出来的，书要的人多，抄书的人就挣钱了。离太学不远有一个小院子，这里就是抄书的地方，里面有几间房子，房子里都是案几草席，案几上笔墨陶碗，案下放着一堆草纸，抄书是个辛苦活，每日管事把要抄的内容挂起来，下面几个人伏案开抄，每天写完后，管事的还要检查，抄的好的有工钱，抄错的还要扣钱。工钱不多，1斗米左右吧。东晋时，陶渊明五斗米是知县的俸禄，小小的一个抄书员俸禄就不值得一提了。

抄书很辛苦，胜在稳定。有门路的人抄几年书就走了，没门路的只好抄一辈子。所以抄书的人年龄参差不齐，20多到60多的人都有，管事的倒是一直在，对下面这群人的来历门清，所以睁一眼闭一眼的事情经常干。

永平五年，也就是公元62年，有人跟他打了个招呼，说是有个人要去他那里抄书。管事的倒是无所谓，来就来吧，他问那人是谁？推荐的人，笑了笑，说来的人姓班。管事的恍然，那是校书郎班固的亲戚啊，班固是当朝国舅窦固推荐的，跟大将军有关系。

第二天，人来了，管事一见，倒是意外一番，人相貌倒是堂堂，方脸圆眼，一脸的络腮胡子，看着威严无比，30多岁年轻人有这样相貌的人不多。两个人寒暄几句，来人很有礼貌，对管事很恭敬，班超，字仲生，建武六年生人。有礼貌的人到哪都受欢迎，更何况还是有关系的人。管事的倒是很喜欢他，不过喜欢归喜欢，抄书归抄书，工作还是要干的。

班超洛阳的的生活就从枯燥的抄书开始了。

抄书是件很无聊的工作，太学的抄书大都是董仲舒留下那些东西，论语、孟子之类的有很多，左传、国语的也有，但是费用高，书越长价格就越高。抄书的都是没地方去的，只能老实呆在这里抄书，懂诀窍的人，喜欢炒短的，价钱低一点，但是效率快，长的书基本没人抄，内容抄的越多，越容易出错，一不小心前功尽弃。

但新来的班超有些不一样，他喜欢抄左传国语这类的历史书，而且抄的能够一字不差，这让管事很意外，当然他更高兴的是这活有人干了。

一天到晚总不能一直抄书，总有休息的时候，大家虽然收入低，但是不妨碍彼此之间聊天的热闹程度，聊的内容其实都差不多，比如马皇后家的哪些人当官了，窦大将军的某个亲戚最近到哪任职了，某地的谁最近被举荐深受皇上的喜爱。

班超一般很少跟同事聊起这些，大概是跟他的家庭教育有关，父亲班彪是一代大儒，跟过隗嚣、窦融，最后跟着窦大将军归附了刘秀，长期的流浪让他养成了谨言慎行的特点，但也造就了他敏锐的观察力和判断力，隗嚣跟刘秀闹掰，跟公孙述联手时，他就感觉不对，早早离开了投奔窦融。窦融称霸河西，被各方势力争相拉拢时，班彪却劝窦融投靠刘秀，早早占据了政治优势。谨言慎行又清醒无比，这点班超继承了父亲，他的哥哥班固却没有，最终酿成了大祸。

班超爱跟人聊历史，他的哥哥奉命编纂汉书，他就可以接触到很多前朝的史料，所以收获颇多。当然聪明人不会凑到一帮闲人中说当朝的事，因言获罪的事情多了。

有一天，大家说起窦固，意思是他得罪了皇帝，估计这次够呛。问班超他哥哥的情况，班超却没回答，找个话题岔开了。大家笑了笑，也就没再细问。

俸禄是微薄的，每个月的工钱最高只有一斗米，用钱的话要去米庄换成五铢钱，在洛阳这个物价奇高的地方，抄书的收入勉强糊口。哥哥的收入已然够自己养家，妹妹在宫里，爱莫能助，班超自己奉养老母，每月想多点钱米，只好多抄点书。

有一天，哥哥让他帮忙看看自己编纂的《汉书》，班超拿着汉书，看着看着就忽然悲从心来，王侯将相都是从草莽之中起来的，他们敢冒险敢拼，最终赢来了富贵。而自己这样抄下去，又有什么出息呢？

尤其以前抄《史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与其这样贫困至死，不如豁出去干一把，封侯拜相，也轰轰烈烈活了一回。

某天，同事们又聚在一起聊天，他却还在抄书，听着他们兴高采烈地聊天，自己还要拼命抄书，忽然间心生怒气，把笔往案几上一放，大声对自己说，大丈夫就算再没有志向，也要学学傅介子，张骞，到西域干出一番事业来，天天在这里抄书又有什么出息？同事一听不乐意了，你看不起抄书的，可以不干啊！在这装什么大丈夫？西域那么好去啊，小子，死那里的人多了去了，你不怕死你去呗？

你们怎么知道壮士的志向？我这样的人，不可能在这里抄书到死的！班超只好这样劝慰自己。

被人奚落了一顿，班超心情极度不好，于是决定出门走走。出门但是很热闹，酒肆杂店，人来人往，正走间，前面来了个举个算卦测字布幡的相士，这个人迎面而来，和班超擦身而过。

忽然，班超感觉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转身一看，原来是那个相士，那个相士长辑一下，然后说出了一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