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得得有个小玩伴,上了幼儿园之后又成了同学,因而两家一直走动比较多。
说是两家,实际上是两个留守妇女带着两个小孩子罢了。得得的爸爸身许国家,小玩伴的爸爸则出国务工去了。
前两天得得去小伙伴家玩,看到小姑娘给一个黑黑瘦瘦的男人抱在怀里,吓得倒退着跑出来躲到我身后。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小伙伴的爸爸回国了,从前他是个白净斯文的男人,如今斯文依旧,却变得又黑又瘦,我也差点没有认出来。
他朝我笑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我下意识地回想,上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
记得当时得得还不足百日,如今已经三岁了――这个父亲离开自己的孩子竟然已经三年了!
我等着小伙伴的妈妈出来,跟我分享喜悦之情,或者只是告诉我,他是几时到的家,但是并没有如愿,小伙伴的爸爸说,她啊打麻将去了!然后拿起一大盒费列罗往得得手里塞,我坚决不收,他坚持要给:这些年,多亏了你常来,也很照顾我的孩子。
我一贯不愿意伤害别人的好意,只好说得得在咳嗽,不能吃甜的,何况,孩子们在一起是相互陪伴,大人也并没有做什么,不需要这样客气。
隔天再见,是在村子东边的马路上。小伙伴她爸架着女儿,小伙伴她妈穿了件粉色大衣,在一堆女人中间格外亮眼,她笑眯眯地拉住得得问话。我觉得她这样穿真是好看,一点也不像40岁的女人。
2.小伙伴的爸爸有一手好手艺,在我读高中也许更早的时候,就经常出国工作。在家家还住平房的时候,他家就盖起了三层小白楼,自来水一直没有通,他家就喝桶装水。得得每次去都自己倒水,并亲热地管小伙伴的妈妈叫“二婶”。
二婶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我印象里最初的美人形象就是她。圆圆的脸,细细的小虎牙,一笑有两个梨窝。老公出门了,她就一个人在家带孩子,种一点地作口粮用。农村对这样的情况评价为“什么事都不干,就带个孩子”,一个人带孩子的辛苦暂且不提,村里那么多劳务输出人员的家属,我独喜欢她。
对比那个一根线都捡起来纫在针里,开荒种菜把马路牙子都挖了的村里公认踏实能干的媳妇,我更喜欢二婶这样不妄自菲薄也不亏待自己的女人。
二婶的老公出国多了心也大了,准备自己开厂子,成品销售到国外去。他们紧锣密鼓地选址装修招收工人,连销售渠道都确定好了,却因为不善管理,以人情代替制度,没坚持两年工厂就倒闭了。这次失利很伤元气,二婶老公无心收拾烂摊子,连固定资产都懒得处置,就出去找出路了。
经过亲戚推荐,他很快找到了一个投资回报率不错的项目,回家各种筹钱,把大孩子送到寄宿学校,把二婶接到身边,并放言要把孩子送到美国读高中。村子里人都传言,二婶一家要飞黄腾达了。
妈妈把这些说给我听,我感兴趣的只有“又要了个老二”,算起来跟得得差不多大,这下有孩子可以一起玩了。这个孩子就是玩伴小姑娘,二婶夫妇求仁得仁儿女双全。
小伙伴出生不久,二婶一家回来了,我妈也跑去看新生儿。回来神叨叨地告诉我,村子里的人都说他们给传销骗了,这次窝点被警察捣毁,他们才被遣送回来的……我说妈妈你不要以讹传讹,听那些人家眼红的话。
过年的时候,又有新消息传到了耳朵里,有人年三十到二婶家要债,二婶急得在家大哭,直到亲戚赶到解了围。误入传销的消息算是坐实了,人人都说这个人不地道,再怎么的,也不能除夕到人家要钱。人人又撇嘴,不是要去美国读书吗,自己打脸疼不?
我平日上班,难得休息带孩子去串串门,倒是没见过她的颓态。可能是觉得我小,也可能是觉得我俩不是一类人,二婶从来没有言说过此事,还是一样穿得漂漂亮亮的,笑嘻嘻地过日子。她家腾出来个房间,专门放小姑娘的衣服和零食,门敞着,随便孩子们进去抓,得得看了眼睛放光。二婶拜托我,上班帮她看着点外汇牌价,她拖着孩子不方便上城里,要是汇款到了记得通知她――这回寄的倒确乎是美元。
我跑回家对我妈说,二婶她老公竟然又出国啦,他孩子才几个月大怎么舍得下!我妈没好气的说,他欠了那么多外债,都在家里不出去吃什么喝什么?
3.农村女人闲的时候喜欢打打牌打打麻将,小赌怡情。二婶也会来几把,这回倒是彻底戒了。从前因为比老公年龄小,生的又美,全家都十分照顾,重活累活儿都不曾干过,连孩子是婆婆一手拉扯大的。现在一个人带着个小姑娘,做着几亩薄田,又是高龄妈妈,想想也十分不易。
但二婶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只是默默的去做事情。
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孩子也是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只有我知道那要用“84”才能洗干净衣服的调皮孩子,要每天这样干净漂亮示人,母亲有多辛苦。有时候孩子洗漱,我喊妈妈帮忙,我妈就说那人家二婶的孩子一年到头都不洗漱吗?你要学会一个人。孩子生病的时候,我和妈妈心焦得在家里直打转儿,二婶骑着摩托车,把孩子用大衣一裹两腿夹住,就送去医院打吊水了。我是真心觉得她十分能干,也希望她能过得好一点。
二婶很注重孩子的教育,买了很多有声挂图和绘本来教孩子,看得得穿得素净,又对我说小女孩要穿得鲜亮一点。我想起来从大号的文章里看到,从小培养孩子的审美能力非常重要。这样的道理,其实人人都明白,但二婶朴素直白地说了出来,从来没有想过就此问题可以长篇大论完成一篇文章。
就好比她的人生起起伏伏,她只是默默的过,高兴的时候不得意忘形,失意的时候不自惭形秽。生活跌宕起伏,像一部励志电影,会写文的人能写出很多故事,但她只是平平静静,美而不自知。
不和生活较劲,也不向生活低头,她活成了我心里范例的模样。
4.最近,身边有几个朋友先后遭遇困境,有人喧嚣有人沉默。同样是年轻人,对待问题的方法大不相同。虽然总的来说,都还比较积极,但我曾私下和他们一一聊过,得知其中一个男孩在自己遭遇悲伤的同时还在长夜里安慰另一个姑娘,不禁心中对他生出了极大的敬意。
我问他,你心里有没有怨过上天说为什么是我?他迅速地回答,没有,我心态挺好的。我点点头,面对厄运心态不好并没有任何作用。
作为一个经历还算多的人,我知道这份平静的背后,是许多人生经历的磨练,使之悲伤愤怒无助到接受,到平静的对待,到认为“人生之事有果必有因”。两个不同背景不同经历的人在这一点上达到了共鸣,平静才是人生最大的力量。
于是我继续看着他在群里活跃,偶尔翻翻他略显空荡的朋友圈,想起他和我谈起将来以后的平静,看着他安慰别人或者是和群里别的年轻人插科打诨,有时候会心里一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记得十岁那年生病,母亲跑断了腿也还是没有钱让我住院,第一次去医院的我们可笑地觉得,如果我们不治就走医院会横加阻拦,于是借口上卫生间双双逃离。回家的路上我犯了困,眼睛直打架,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如果我睡着了爸妈就会把我丢在车上不要我了。于是我努力支撑着,心里怀着一种悲壮,实在是困的受不了了,才叫我爸爸说,你下车的时候能不能把我叫醒喊我一起下车?现在回想起来都有点心酸,心疼那个小时候的自己。也是从那个时候心里就埋下了这样的种子:人世间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从此一直是一个安静的人,对自己遭遇的事情习惯了绝口不提。除了谈恋爱的时候,两个人闹矛盾曾经向朋友抱怨过,其他私事,都静静的锁在心里。
我和小得爸爸相识相知十年,人人都觉得他疼我爱我如同父女,我运气为什么这么好。只有我们自己心里清楚,相逢于一场变故,彼此经历过人生的最低谷相互拯救,相爱于微时,如今依然是微时,幸能不离不弃抱团取暖。
十年起伏我很少有兴致对人提起来,实在要说也不过就是一句“军属都是女汉子嘛”,嘻嘻哈哈也就过去了。生活不易,人人都有自己的困扰,不相熟的未必听得下去你自揭伤口。关心爱护自己的,又何必徒增他们的伤感呢?
我喜欢自己是安静的。也喜欢一切相同气场的人。
举重若轻是一种能力,须历经世事才能习得轻轻拿起轻轻放下的能力。
你不知道今日见到这个云淡风轻笑容温暖的人,昨夜经历了怎样的心如刀割辗转反侧。有的人双目红肿,另一些人说风沙迷了眼,而这些开放自己,全身心接受生活的人,波折会像一阵寒风,吹过他们空旷辽远的心,没有树枝石头牵绊,纵有回响,也必将很快地刮过去。风能吹动沙子,不能撼动磐石。
有句话读了就让人想要流泪:落在一个人一生里的大雪,不能全部被看见。
藏好你的雪,雪水融化可以滋润心田涤荡心灵,不要风一吹就飘飘洒洒零落成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