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很流行同学聚会，总是能听到身边的朋友说，哎呀，周末不能一起吃饭了，我要参加同学会。过年回家时，看见弟弟妹妹们也成天忙个不停，今晚小学同学聚，明天初中同学聚，后天又是高中同学，还得抽空跟大学同学见个面。想想也好玩，如果有谁不幸在读书期间多转了几次学，估计放假七天都轮不过来。
在我的印象里，同学聚会是中年人热衷的游戏，十六七岁的时候我曾经跟着家里的长辈参加过一次他们的大学同学会，其实那个年纪并不喜欢参与大人的活动，但是他们聚会的城市让我颇为向往，便自愿跟着噌吃蹭玩。可能正是因为我在少年时提前领略过那样一番“同学少年多不贱”的情景，以至于现在对任何同学会都不感兴趣。
那年代通讯尚不便利，所以他们的同学会当真是隔了二十年的光阴再相见，比起今天日日微信不离手的我们要感觉令人激动，记得当时我看见一群中年男女见面后兴奋地大呼小叫，男同学上前彼此拥抱，相互猛拍肩膀，嘴里还直嚷着，你小子胖了或是差点认不出你了。女同学大都已是半老徐娘，但脸上也带着少女般的羞涩，眼中重现青春光彩，看见男同学多半还有些矜持，看见女同学自然不忘记互相恭维，说些，哎哟，你跟原先一点也没变，你怎么还是那么漂亮之类的客套话。
最有趣的是那些当年有好感却没敢表白的男女，一定会找个机会说上几句体己话，含情脉脉，欲言又止，每当这时，别的同学都会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给他们争取个单独相处的机会，更有甚者，还会主动怂恿从前的恋人再叙旧日情谊。当然也有丝毫不念旧情的，估计是以前爱得太深以至相互结怨至今，最明显的一对，据说当时是系里公开的恋人，男才女貌也十分般配，不知有过怎样的阴差阳错。他们对其他同学都相当热情，只是两个人彼此间连一眼也不瞧，任是大家如何打趣，始终隔着桌子坐得远远的，仿佛没看见对方一般。还有一对，男人带了自己的爱人，女人领了自己的孩子，见面后倒客客气气地相互打了个招呼，可也没人敢开他们的玩笑。
我跟着厮混了几天，再是年轻，也能冷眼瞧出些端倪，例如当年的班花如今依然是班花，虽然人到中年，可风韵依旧，普通的女生也仍然普通，精心装扮也掩盖不了岁月的痕迹。再如女人就是女人，表面上对每个人都热情寒暄，私下里仍然会有自己的小团体，睡前凑在一起八卦些小道消息，我听到一个女人说，你们知道吗？某某虽然嫁得不错，但去年得了乳腺癌，真可惜。这话听着像是同情，但其中的深意谁都明白。
男人们不比其它，只比事业，二十年过去，云泥之别十分了然，混得最好的自然成为众星捧月的焦点，混得不好且又性格孤僻者就显得十分落单。去某个景点玩时，因路程远需要坐大巴，有个叔叔刚巧同我坐在一起，还颇为投缘，居然聊了一路，他告诉我他毕业后做了几年生意，开始还不错，后来失败破产了，现今在南方一个很偏僻的小城里教书，离了婚，有个儿子，快上中学了，跟着妈妈。他一个人生活，倒也逍遥自在，平常上上课，放假就出去转转，这些年跑了国内好些地方了。在后来的几天里我注意到和他寒暄的同学并不多，他也不主动找别人叙旧，即使是在酒桌上，也很少开口，估计在这个所谓的同学聚会上他跟老同学说的话还没有跟我说得多。
除了极好极差的，大多数人其实是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工作和生活都很稳定，孩子的年纪也相差不多，这类人对同学会的态度要么是很积极，要么是被动参与。积极的人通常性格外向，年轻时就喜欢交际，喜欢热闹，他们主动联络同学，张罗着发起聚会，既有着对过往青春岁月的怀念，也有对当前平淡中年生活的不满，希望能找到些新鲜的情绪，顺便再重新梳理一下人脉圈。而那些不擅交际的人往往不好意思拒绝，被动参加后也不免在聚会的热闹中想起了从前的旧时光，想起了曾经爱慕过的那个少女，因此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际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感动的。所以我眼看着几个熟悉的叔叔伯伯喝得红头胀脸，眼中泪光点点，跟平常完全不一样了，心中不免大为骇异。
那时候我还年轻，理解不了这群中年人的心境，直到如今我也是要参加同学会的年龄了，微信群里一到节假日就此起彼伏，格外热烈。这时候我才懂得当年的父辈为什么愿意大费周折跋山涉水地去参加同学会。
人是怀旧的动物，总觉得过去的才最珍贵。尤其到了中年，孩子大了，工作稳定了，感情平淡了，和身边人的话越来越少，空闲的时间却越来越多，年轻时的理想和激情也被岁月消磨得差不多了，说不寂寞是不可能的。要知道，大部分人此刻连看本书的动力都没有了，无聊时只知道换换电视频道，刷刷微信微博，这个时候，如果来场同学会，倒真是有种恰到好处的惊喜。
可是，同学会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短暂的聚会过后，每个人还要回到自己原先的生活，那一点点被旧日同窗擦亮的火花是燃放不了多久的，寂寞的仍然寂寞，空虚的依旧空虚。说不定还会在心中懊恼，唉，那个谁谁当时各方面都比不上我的；那个某某到底怎么保养的，竟然一点也不见老；还有那个讨厌的家伙，居然连个招呼都不跟我打，完全忘记当年考试时还抄过我卷子呢。
所以我认为，没有必要去组织大规模的同学聚会，关系好的同学，毕业后自然会一直有联系，我就算是那种不喜欢交太多朋友的人了，至今也有几个读书时的挚友，在一个城市的偶尔约着一起喝茶聊天，不在一个城市的也有微信电话，互相分享生活中的喜悦，根本不需要在特定的时刻被特定的人安排见面。而那些上学时就和你关系一般的，更是毫无聚会的意义，以前从不交流的人，难道现在见个面就会重新成为知己吗？
刘瑜有段话我很喜欢，“那些与你毫无关系的人，就是毫无关系的，永远都是毫无关系的，从认识的第一天开始，其实你就知道。就算是笑的甜甜蜜蜜，就算是有关无关痛痒的来往，就算你努力经营这段关系。而那些与你有关的，就是与你有关的，是逃也逃不掉的，就算你们只见过三次，就算你们三年彼此才搭理一次，就算是你简直想不起他或者她的样子，就算是你们隔着十万八千里。 ”
正是这样，所谓同学少年都不贱，五陵肥马趁轻裘，可那又怎样，只要与我无关，我可以选择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