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发出叹息。
“唉—”它也发出了一声叹息。
“都怪你。要不是你,我不会到这个鬼地方。”
“安了安了,我到这个地方也是因为你,我为什么会跑,还不是你要抓我。喂,小孩儿,你干嘛要抓我你心里没点数吗,我要是给你抓住了那不就是‘打着灯笼进厕所—找死”吗。”
“喂,你说我们今晚会不会就在这过夜了。”你想了想那一车被抓住准备送往城里的鸭子的下场,于是试图转移话题。
“我觉得很有可能,毕竟这里这么偏僻,我只是一只不谙世事的小白鸭还没几斤肉,你又不受待见,他们打着灯出来找我们回去吃晚饭的可能性比大白鹅会唱歌还小。”
突然的沉默。
“我不会唱歌,而且我只是只鸭子。”
继续沉默。
“嗯—好了好了,我知道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你别伤心了,在那个地方一点也不好,又要做事还得被骂,在这里多快活啊。”
“这有什么快活的,都是黏糊糊的苔藓。”你伸手戳了戳井壁厚重的绿藓,抬头向上看,只能看到一个圆的黑夜。
“你要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年轻人,你向上看,看的都是黑色有什么好看的,先向下看试试。”
“都是水。”你将手指浸入冰凉。
“你闭上眼。”
“我不。”
“我tm,你这小孩儿怎么这么倔,闭上眼。”
你闭上了眼。
“水位在上涨。”
你感受到井水在喷涌在在漫延在……
“救命,它要淹过我的鼻子了,我不会游泳,它会继续上涨灌满我的脑子的……。”
“放轻松……”
“我还小,为什么要经历这些,我不想死,我还有好多好吃的没吃过,好多事没做,我还没看过几本书,我还没有去上学……”
“安安,放轻松,不要怕。”它按着你的肩。继续说着。“水只到你下巴,它托着我们往上,往上,我们离井口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我们出井口了,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我看见了星星。原来晚上除了黑色还有别的颜色。”
“你还看见了什么,你往远处看。”
你用力抓住井沿,满手的滑黏感,腿蹬在井壁,连手带脚终于爬了上去,喘着气。
“我看到那里有一条河,河里有月亮。”
“还有什么,你往上看看。”
“有—一群猴子,不对,是有一道峭壁,那里有一颗老松,树上挂着一群猴子,一只接一只扯着尾巴不知在干什么。”
“捞月亮。”
“不可能吧,猴子捞月不是故事而已吗。”
“话说你从来没有意识到在你面前这个会生活的生物是只小白鸭,你以前听说过鸭子会说话吗。”
“没有,更没有听说过白鸭喜欢戴红领巾。”你瞥了一眼那抹红色。
“咳咳,鸭子都能说话,猴子为什么不能尾巴拽尾巴地会捞月。安安,世上一切都有可能,不要太相信别人告诉你的,相信你所看到,所听到,所感受到的。”
“它们为什么要捞月亮。”
“因为它们想要,想,所以做,一切生物都有欲望,生的欲望,死的欲望,吃的欲望,去未去过之地的欲望,很正常。”
“我有欲望吗?”
“是个人都有欲望的。”
“那我的欲望是什么?”
“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的,你想要什么。”
“你仔细想想,安安,你在那里是不是不开心,你想要开心。”
“我想要开心吗?怎么会开心?”
“你想读书,你想每天不用听到咒骂声,你想不被揍,你想离开这里,你想去看看很远很远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是吗?”
“是的,安安,你想有人陪你。”
你坐在井沿,看了看天上,不是黑的,有月亮,有星星。想到了前两天因为打碎了碗被罚睡在柴房,睡得很不舒服,有个小木窗,用报纸糊了的,被风刮了几个口子。有光钻进来了,看向窗户却看不见月亮,只能看到被烟熏黑的报纸。黑的报纸,黑的灰,黑的手,黑的夜。
“我不知道。”你把衣袖放下来。
“你到河边去。”它不去看你衣袖下的淤青。
“一个倒影。”你指着河中。
“另一个你。”它指着你。
“他和我一样的吗?”
“不一样。”
“那就好,那他过得好吗?”
“你对好的定义是什么?”
“我不知道。”
“那我也无法告诉你。”
“我过得好吗?”你指着自己。
“你对这个你过得好不好的评判标准是什么?”
“开心吗?”你看着它。
“我觉得他很好。”
“为什么?”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
“真好。”你笑了。
……
“夭寿啊!王二家的,你儿子找到了!怀里还抱着那只白鸭!”
生命陨落,躯体依旧沉浮。
2019.7.2虞安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