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辰手里转着方向盘,视线扫着诺大的停车场,似乎没有能容下这辆皮卡货车的位置。
我不停用手扫着中间的空座,上面有一个烟头烫出的印,还有一些恶心的饼干渣。
“别扫了,我们去拍电影,又不是去接姑娘。”他的声音带着点后鼻音。“恶不恶心,你刚才为什么跟那老逼登道歉,那就一个吃低保的流氓。”
我没吭声,手肘支在车门上撑着我的下巴,把头转向窗外假装找车位。
从器材城出发的时候,我不慎在倒车时撞上一辆黑色桑塔纳,那一刻我的思绪全都飘到了天上去。一个原本让我可以吹牛逼的剧组摄制,彻底葬送在了那个倒车的时候上不去的小路坎上。其实这是个很好解决的事儿,但是那对车主父子不依不挠地扯理,不愿意走保险。老头还装自己开过修车厂,夸大车的伤势,我知道他肯定没有。最后我低声下气地赔了他们6000块钱,这几乎是我这次的酬劳。等杜辰赶到时,我坐在车厢里的苹果箱上,他说我的脸色看起来像一只快要死掉的大象。
“我就奇怪你这样的人干什么作践自己,我替你觉得理亏。”他也没看我。前面突然闪出来一辆轿车,杜辰急忙踩了刹车,车厢装的器材因为惯性撞到了我们后面,我想大概是一条轨道。
“前面有地方。”我想下车,根本无心关心车位的事。杜辰隔着十米告诉我起码两个这样的车位才能放的下这辆车,我没说话。杜辰走上了高速路,从前面掉头可以去到路对面,我们可以用板车把器材从地下通道拉过去。
“你看你第一次跟我们组的时候多神气,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一样,把天力给噎的。那天拍完他就跟我气半天,哪见过这么刚的girp。”刘天力是我大学时上的第一个set的导演,那时候我们在一个废旧工厂里拍摄一个毕业作品,而我因为一个穿帮和他争执了起来。作为girp这其实是我不该干涉的事,但场记是个废物,我不得不提醒导演,因此激怒了他。而杜辰正好是当时的摄像师,他和刘天力一样比我大三届。一边说笑他一边把烟头扔出窗外,而由于车速太快烟头飞回了他的裤子上,他骂了一声又扔了出去,并且关上了窗户。
“赶时间。我们过去赶快set好。”
“你知道时间足够,你跟他反驳没什么的。”
“后面还有他们的街坊,他们不会让我们走的。”此时我的手指捏的发白。
杜辰回头看着我,说:“那些人讨厌这俩傻逼。”
“我操了,我不知道好吗,我他妈的赶时间,我为了我们能在天黑之前把这破玩意拍完,不然我凭什么赔他们钱啊?你他妈不知道这地方这帮老流氓都干什么的吗?”
我吼完就转过了头,杜辰没有说话。
“我就跟个组,怎么就能遇上这种事,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两个人。”我没察觉我的语气。“我撞的还是你的车,妈的。”我的下唇被我吸了进去,我觉得他会安慰我不用赔他钱,或许会以是他正要换车为理由。
空气沉寂了三分钟,我们开到了对面的停车场,我还是在想那个老头冲我啐痰的样子,为此我感到反胃。
“你害怕了。”杜辰拐进一片临停区。
“我没事。”我摇下窗户,但是并没有多少新鲜空气飘进来。
天色有些暗了下来,我感觉那一场白天的戏码要拖到明天了。我四处张望,放眼望去两侧是一片的车头,这些车前灯在杜辰开启的远光灯下闪烁着光影,滴溜着眼睛目送我走向深处。
下车之后我感到难以呼吸,在等剧组的其他人赶来的时候点起一支烟,狠吸一口。回头看着杜辰的那辆皮卡,它的后端实在长得有些像一张脸,特别是被我撞出一个窝之后。抽完这支烟来了三个场工搬器材,我收到了杜辰的三千元转账,我推脱了一番然后收下了它,理由是我是被他叫来帮忙的。
我们在片场架设好了之后,导演说所有的镜头都要放到明天早上去拍,今天就此结束。我几乎是跌跌撞撞跟着杜辰回到了车上,身上蹭了一道黑色的油印,然后一屁股坐上中间的座位,后来才想起上面还有饼干渣。我们开着收音机,里面放的是康士坦的歌,我觉得我像是里面那个搁浅的人。
杜辰坐在驾驶座的位置上,打开了一罐汽水。我一言不发地看着手机,想找些音乐听,发现因为忘记锁屏,相册多了一些蓝灰色的照片,似乎是天空。杜辰看了我一眼,然后看了手表,说:“七点半能到鼓楼,我们去那里喝一点,然后回家睡觉吧。”他打上了火,从停车场开了出去。背后那节轨道再次撞了一下车厢的墙壁。
我靠在椅背上,感到很困乏,车开出去没多久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