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繁樱将药浴准备好了,抬头招呼道:“好了,大哥哥快过来吧。”
萧岚站起身来,慢慢地将风袍掀开,一股浓浓的夹杂着腐烂恶臭的血腥味,在屋内缓缓地蔓延。他指尖顿了一顿,问道:“里面都有什么?”
楼繁樱伸手又试了试水温,答道:“为你洗去血痂,对身体的内伤进行初步治疗,若曾中毒,则可令毒液从伤处渗透部分出来。待我验过毒性后为你解毒。”
见萧岚仍在一旁站着,楼繁樱又道:“你若不信,我让三哥再拿个木桶来,将药液分一些过去,与你一同下水。”
萧岚屏了一息,随即不再多说什么,将那被血液浸透、黏在皮肤上的衣衫缓缓褪去,间隙挑眉看了楼繁樱一眼。
“哎呀,大哥哥你等我先转过身去呀!”楼繁樱满脸通红,忙转身捂住了眼睛。
萧岚却是笑了一笑,随后惬意地将身子没入水中,闭目休养起来。
听着水声,楼繁樱强装镇定地回头看了一眼,将茶水倒了一杯递过去,低声道:“喝一些吧,这药液会令人口干舌燥,很难受的。”
萧岚接过杯子,抿了一口问道:“看你神色自若,眉目中却满是紧张。以前都是雪娘为人验伤的么?”
“不不不,不是的。”楼繁樱忙连连摆手道,“我来听雪楼六年,你是第一个住进后院的,也是第一个需要验伤的。”
萧岚点了点头,说道:“为了琉璃龙,确是要慎重些。不过我知道那些人是谁,这一步并不是必须的。”
“验伤并非怕招惹那些惹不起的人。”楼繁樱却不由轻哼一声,眼中透出这个年龄不应有的鄙夷,“这世上有谁是雪娘不能招惹的?”
“哦?”萧岚又再挑眉,随即沉默了半息,点头道,“也是,江湖上从未听说有什么人是雪娘不敢动的。”
“也包括皇帝吗?”楼繁樱忍不住问道。
萧岚却是一笑:“怎么,你自己都不知道?”
楼繁樱忍不住挠了挠头,讪笑道:“你觉得雪娘会是对徒弟吹嘘的人么?店里的那些人,哪个不是来求着雪娘办事的,嘴里除了溜须拍马,也没什么能信的。”
萧岚却低了头,眸中的神色迅速黯淡下去,压低了声音道:“我又何尝不是来求着她办事的。”
楼繁樱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道:“你不同,你虽是来求雪娘办事的,却跟那些人不一样。你的心里仍有赤阳堡的骄傲,而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已经连脸皮都放下了。”
“有时候,能放下脸皮又何尝不是一种本事?”萧岚叹了声,随即不再说些什么,而是闭上眼耐心地感受着身体的变化。
楼繁樱在桌旁坐下了,托腮想着他说的话,全然忘了自己问了一个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
也不知过了多久,楼繁樱正在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感到自己的头被人轻轻推了一下,脑中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左手已经本能地成掌推出。
只听一声闷哼,有什么被重重击飞。楼繁樱忽然清醒过来,脑中暗道一声“不好”,双手一拍桌面,脚下顺势在台横杠上一蹬,整个人借力飞出,将萧岚的一脚抓在手中,随即手腕一抖,他便在巧劲之下轻飘飘地站稳在了地上。
萧岚站在地上有些哭笑不得,指了指浴桶道:“我不过是想告诉你,药液已经凉了,我身上的血痂污垢也已褪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楼繁樱的脸一下子飞起两朵红云,“嘿嘿”地干笑了两声,随即快步跑到桌前,在包裹中翻了翻,从一只古朴的青木盒子中取出一样物件来。
萧岚走近了望去,只见她手上拿着的是一片薄薄的长条物,一端好似舌刮,另一端却是似爪似钩,看起来非金非石亦非木,不知是什么锻造而成。
楼繁樱将他的右臂拉过,在油灯下细细看去,随即挑了一处见骨的伤处,用那舌刮型的一端在翻开的皮肉中轻刮,萧岚双眉紧蹙,却也不曾说些什么,只将轻握的左拳捏地指节发白。
楼繁樱却不再言语,眉眼中满是专注,全然无视他的痛苦之状。将那长条物件在灯下细细看了许久,口中轻声道:“不介意我将你的伤处翻开些吧?”
不待萧岚答复,爪钩状的那一端已然插入伤口,只见她指尖轻提,一块皮肉便是翻开在光亮之中,血液汩汩地流了出来。楼繁樱再用那舌刮端取了些血迹,左手翻飞,萧岚顿觉几处穴位一凝,再看去时,血已止住了。
少顷,楼繁樱长吁一声:“还好,不曾有什么暗毒。”一面说着,一面手上已经快速地整理起来,将那验毒的工具清理干净重又收进了青木盒子中。
萧岚点了点头,正欲将衣衫拾起穿上,却听得楼繁樱鼻中嗤笑道:“这堆脏兮兮的破布还能穿?”
只见她走上前来,伸出两根手指捏着,将衣服重又扔在地上,毫不掩饰眼中的嫌弃,笑道:“不急着穿衣。”
萧岚只觉得自己的脸皮子烧了起来,刚才看她满面凝重,倒也没什么,只是此刻她的面上又恢复了些常态,光溜溜的身子便觉得无处躲藏地尴尬起来。
楼繁樱却已全情投入,早将之前的紧张羞涩抛诸脑后,围着他转了起来,时不时凑近了凝视着哪处不确定的伤口,摸着下巴思索着什么,那般郑重的样子再无十二来岁的童稚模样。
见她这般认真,萧岚也不再拘泥于这些细节,心中反倒有些鄙夷自己的龌龊,渐渐坦荡起来。
“六处剑伤,是崆峒的寒冰剑;十九处刀伤,是点苍的无形刀;三十七处鞭伤,是少林的无常鞭法;九十二处棍伤,是五岳的奔雷棍。每一处伤都已见骨,大哥哥,你居然还能活着来到我们听雪楼,也是很会逃命啊。”楼繁樱不由赞叹了一声。
“我知道要杀我的人都是谁,这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萧岚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之中,却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一般。
“哦?你怎么知道,他们就是你应该找的人呢?”楼繁樱却笑得极其灿烂,萧岚转眼望去,却从那笑意里品出了一丝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