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加州的艳阳下在后院翻弄泥巴,阳光并不炽烈,但是力道绵长。橡胶的花园手套戴久了里面汗津津的潮湿,我索性摘了扔一边,裸手扒拉。
亚城的雨诺在我晒菜地时跟帖说:“打死我也不种菜,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
我想回她来着:“我现在连第一张脸也不大待见了,就别说第二张了!“
年轻的女孩子都特介意脸,画眼线贴睫毛描眉毛,嘴唇在各种红色系中流行,有一阶段流行过红黑色,宛如刚吃饱喝足的僵尸。不过,大家都这样潮,你不吃僵尸显得土。
脸为悦己者容。
过了四十,那时候的脸其实还徐娘半老,胶原蛋白并未塌陷,但是我已经觉得脸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气自华,花将枯脸将老,而气质不老。
我有一个同年的好朋友长得很漂亮,长年在一个很贵的美容院做脸部养护,什么水波针光子玻尿酸轮番上脸,她总是抚摸着自己的光滑无皱的脸冲着镜子喃喃地对我说:“你看我的皮肤多紧致,一点皱纹都没有,你看看你。。。“
我回她说:“到一定年龄,女人的老不在于皱纹,而在于她的眼光是否还清澈,表情是否还羞涩,说话是否还有怯怯。。。“
她恨铁不成钢地冲我翻白眼,我不看她只自己笑。
有天她拉我陪她去做美容,老板娘看见我如同苍蝇看见屎,在苍蝇的眼里客户可不都是屎?她对我开始了击败自尊的攻心计,斜睨着我对我朋友说:“哎呦,你朋友这张脸问题大了,斑点多皮肤也松弛,“她边说边晃着脑袋,仿佛在晃一盆水,晃出的点点滴滴都是对我这张脸不可救药的痛心疾首:”啧啧,你看这法令纹,你看看这抬头纹,你再看看她!你看看我!“她抬起下巴示意自己和我朋友。
我看着她那张被过度保养仿佛被刮净羊毛的小羊皮一样的脸,皮肤像硅胶一样厚实,有一种奇怪的皮肉分离的漂浮感,笑时皮笑肉不笑,皱眉时皮皱肉不皱,让我很有去扒拉她耳朵,到耳根找粘贴线的冲动。
我礼貌而凛然的说:“你们忙,不要管我!”我是王成,向我开炮!
为气质狡辩了这么多,并不是想说明自己气质好,而是想说某种程度上我真的不要脸了,呃…至少不需要用脸帮忙了,也帮不上啊!我总是不厌其烦的对给我拍照的人说:“站远点,再远点,带着脚,拍全身!“
但凡能靠别的,谁靠脸?保质期太短,说老就老。
前天拔草时听微信读书里的《红楼梦》,听到宝玉的李奶妈倚老卖老喝了宝玉屋里的一杯牛奶,被一众丫鬟数落宝玉回来也很嫌弃,而芳官那样的小丫头受点委屈宝玉就留她在房里,让她先喝汤尝尝烫不烫,自己再喝,隐着一亲芳泽的愉悦。婆子就是婆子妹子就是妹子,注射玻尿酸的婆子依然是婆子,胶原蛋白加吐气若兰的才是妹子。
懂事的宝钗老了也就王夫人那样吧,一副假正经的样子,不懂事的黛玉晴雯注定活不长。婆子是妹子的终点,妹子是婆子的起点,妹子老了都是宝玉眼里的“死鱼眼”。
作为一个婆子是悲哀的,刘姥姥喝口茶的杯子直接被妙玉嫌弃的扔进垃圾桶。
这下知道中年人为什么都自带保温杯了吧?
优雅地老去,说的容易,怎么优雅?
很多人喜欢励志做马斯克妈妈那样的,七十多还活跃在纽约T台,身材依然有三围五官依然有自信。可是倘若年轻时没有过她那么美貌,年老时又没马斯克那样的牛叉的儿子,这个目标咋实现?还不如立志成为不老的赵雅芝。
老了让我成为罗文娜.凯德(Rowena Cade)那样的婆子吧,在望海的后院历时五十年修建了古罗马遗迹一般的米纳克剧院,每一块砖每一粒沙每一个字都是她独自搬砌镌刻的,看到石头上刻下的“罗文娜.凯德修建的剧院“几个字,真为她骄傲,给自己立下一座审美坚韧特立独行的丰碑。她在悬崖陡坡上坐在躺椅里读书的样子那么优雅迷人,海风蓬乱的每一根白发都在为她知性从容不慌乱的婆子生涯立旗。
我换上月白的裙子系上卡其的围裙戴上麦色的草帽准备下地干活,杨老师看着我吃惊的说:“你这是要去种地?”
我问:“不行吗?”
莱尔米特油画“拾麦穗的女人”有种田野里裙裙褂褂朴素健壮的美,不似解放鞋蓝布褂铁姑娘那样的无性别。人生,田间灶台书桌都是舞台,哪一出都要用心去演。
细看拾麦穗的那几个依然是法国的妹子,如果来我家后院,请忽略脸,主要看地里移动的那堆布的优雅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