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烟花渐渐熄灭,爆竹声渐渐微弱,传统的过年就要结束了,小镇的车站又要迎来每年此时最繁忙的出行时节了。三仓车站,苏中地区黄海边一个不起眼的小镇车站,因小镇地理位置处于本市中心地区,有着去往上海南京和其他城市的众多班车线路,周边乡镇的群众都来此乘坐便捷班车。
小镇上的车站不同于城里的客运站,这里只有一个站长售票,从我记事起就是那个胖胖的中年女人,一直没有换过;在镇区十字路口边一个小小的门面,周围都是饭店,不足10平方简陋的售票室用来既售票又候车,大多数等车的人则在露天客车停的位置等待各自班车的来临。
每个旅客的身边的地上都是大包小包,塑料袋里各种零食,蛇皮袋满满的塞满各种鱼肉海鲜特产和蔬菜水果。有送客的人看着壮观的候车情形打趣道,年前回来的大包小包都是城里不用了的淘汰下来的“旧搞子”(东西),年后返城的包里全是吃的,我们三仓什么买不到啊,都什么年代了,又不是过去城里的“搞子”(东西)都是稀奇货,现在倒是新鲜自家产的蔬菜城里买不到才是真的。听此言论的人都心照不宣的笑笑,那些城里的旧物,原本有的是想扔掉的,有的老人家舍不得,觉得老家地方大,随便找个旮旯就可以放放了;而有的老人家确实还带着多年前的想法,带回来给亲朋用用,事实上生活水平的提高,连老家的亲朋也都早就看不上了。
“车子来了,车子来了!”人群中有人大喊了一声,于是一部分人开始往车门走去,另外一拨人看了一眼,淡淡的说,“那是苏州班!”。
“师傅,师傅,是开无锡的吗?”一个穿着围裙中年妇女模样的人第一个冲到车门前,问着驾驶员师傅。
“不是,不是,开苏州的,不过你也可以乘,到时候再从苏州坐火车去无锡呗。”师傅打趣说道。
后面的人都要挤过来了,“你没看到人家这么大的字,‘苏州’,等下一班吧,我们要上车了!”边说边把中年妇女推开来。
一个戴着耳机挑染黄发的小伙子过来拉开了中年妇女,瞟了眼她身上布满油渍的围裙,有点厌恶的说“妈,你怎么穿着个围裙就出来了。你不去要问了,真丢人,上面写着‘苏州’两个字呢,无锡车还没来。”
“妈不识字,你今年大专毕业现在要去苏南投奔同学实习,我不放心啊,你饭还没吃完就出来了,我没来得及换衣裳………”中年妇女讪讪的说,搓了搓手,边说边解下围裙。
“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门,我都在城里上大专三年了!你烦死了,回家吧,车来了我自己上车的。”小伙子不高兴的要与妈妈拉开距离。
“儿啊,袋子,袋子。”妈妈又提着蛇皮袋追过去。
“下次弄个好看的箱子给我吧,一看就像个农民工。”小伙子嘴里嘟嚷着。
苏州班车开走了,一波送客的散去,三三两两的熟人还在寒暄着,等候下一班车的人们翘首盼望着。
那一边,三轮电瓶车上,一个年轻的妈妈逗弄着大概只有两岁左右的女儿,小丫头扎着羊角辫,大大的眼睛雪白的皮肤,她开心的跟爷爷奶奶说着话,“我要跟妈妈去无锡了,我要跟妈妈去无锡了!”。奶奶说:“乖乖,今天不去,我们下次去。”小姑娘翘着小嘴说:“不嘛,不嘛,我今天就要去。”爷爷则哄着说,“好的,好的,乖乖今天去,乖乖今天去。”
另外一边一对老夫妻在说着话,老太太手里搀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
“老头子啊,冰箱里的菜我都是弄了熟了的,你要吃直接热一热就好了,能吃个半个多月,过两天我再回来给你做点吃的放冰箱。”老太太说着。
“老奶奶,没什么事情别家来了,我一个人在家忙田弄得过来的,你要帮孩儿们省点钱,别花那个路费了。在儿子家别和媳妇计较啊,你把她当个女儿。有心事和我说就好了。”老头子说着。
“爷爷你在家别舍不得吃啊。”搀在手里的小孙子突然大声的说着,旁边的人都笑起来了,“你家孙子孝顺你啊。”
老头子高兴的把孙子抱起来,用力的举过头顶,放下来亲了又亲。“我孙子这么宝贝(关心)我,我一个人在家再苦再累我都值了,我就当个光荣的‘留守老头’。”
“无锡车来了!来了,来了!”有人大喊。
候车的人和送客的亲友提着各自的行李开始向车门口涌去,站长在一边大喊着,“别挤,别挤,人人有票,人人有座!”
尽管这样,人群还是一直往前涌,人们迫不及待的,生怕会错过班车似的的。那个第一个冲到苏州班车前面的妇女这次又是第一个,“黄毛”儿子拦着没拦住,她叫着“师傅师傅,个是到无锡的车啊?”
“是的,是的,到无锡的。”
“儿啊,这就是到无锡的车子啊,你快上来上来,别被其他人挤到了。”中年妇女冲着儿子欣喜的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喊道。
儿子一脸的不悦,“上头写着到‘无锡’,我认得字的,我会自己上车的。”儿子提高的了声音。
有看不过去的乘客说“小伙,你怎能冲你妈妈?”说着摇了摇头,“少年孩儿,不懂事啊。”
小伙子不理,按了按手机音量,快速上车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摇头晃脑听起了音乐。
大客车上,陆续有人上车,车上的人一边找座位,一边往行李架上放包裹;车下面是仰头送客的一张张不舍的脸。他们呼唤着家人的名字,千叮咛万嘱咐:
“**,路上细心点啊,到了无锡打个电话。”
“**,蛇皮袋我放在中间靠边的地方,扎了个红绳子做记号,下车记得找啊。”
“**,你们好好上班,孩子带好了啊。我们在家你们放心。”
“**,到了车站花两个钱打个车啊,这么多‘搞子’(东西)不好拿啊,就别乘公交了。”
“**,肉我都焯好了,用方便袋一份份的分好了,你们要吃直接拿出来炒,不要再切再分了。”
“**,蔬菜吃完了打电话,我托人带给你们,晓得啊!”
“**,车子过江的时候记得给孩儿们打电话,他们晓得去接你啊。”
……….
车上的人有的找好座位后放下包,又冲到门口,各种回复着送客的家人:
“家去吧,家去吧,车子马上就开了。”
“我晓得了啊,爸爸你和妈妈在家不要在认真忙了啊,要注意身体。”
“爸妈,你唻(你们)春上(春天)大棚蔬菜忙好了就去无锡玩啊。”
“你们那个田忙了赚不到多少钱,早点不忙了一起去无锡吧。”
“还有一块咸肉我没拿啊,我又放在厨房里了,留你们吃,你们那样省。”
“还有一箱牛奶和茶食(点心)送舅舅家去的,时间仓促没来得及,帮我去送下顺便打个招呼。”
“你们在家里多保重身体啊。”
……….
那个年轻的妈妈要和宝贝女儿分离了,“妈妈,妈妈,你说好的带我走的呢。”妈妈泣泪无语。奶奶不停的哄着:“妈妈过几天就回来,妈妈去无锡跟爸爸一块赚大钱买好房子了,宝宝就去。”小宝贝哭着抓着妈妈,“妈妈,妈妈,我就要妈妈。”年轻的妈妈拨开孩子的手,上了车,边走边抹着眼泪,车下爷爷奶奶还在哄着,路边一个正好一个卖喜羊羊氢气球的,赶紧买了个,小姑娘破涕为笑,但一会眼睛又盯着没开走的车,又要哭起来,“妈妈,我要妈妈。”爷爷奶奶赶紧哄着,“看这个喜羊羊,多好玩。”说着把绳子系在孩子纽扣上,孩子又不哭了,看着飘在天上的喜羊羊。
“光荣的留守老头”陪着老太婆抱着孙子上了车,安顿好后独自下了车,站在车窗外冲着老太婆和孙子挥挥手,小孙子扮着鬼脸。
车厢里坐稳了的人们有的开始交谈起来,三仓太小,小到车上好多都是熟人,很多人开始了各种攀谈。
“**,你怎么一个人带着孩子走?你儿子媳妇呢?”
“他们前天上班先走了,我有事的就晚了两天。”
“我儿子媳妇前两天带着孩子开车走的,他们买了车,我也是有事晚了两天。对了,你家孙子这么大了,坐客车受罪呢,你家买车了吗?”
“买,买,买,今年老头在家忙一忙,儿子媳妇城里忙一忙,大家凑凑,肯定能买的。”
“你在家忙蔬菜大棚,怎么舍得丢掉去带孩子的?”
“我也不舍得啊,**当初大学毕业一个月才千把块,我种大棚蔬菜西瓜,包个几十亩田,一年还十几万呢!现在孩儿们工资总算上来了,能养活一家老小了。就这一个孩子,我不帮他去带孩子,能怎么弄?”
“唉,我出来到外面才知道,原来就我们这个地方农村里实行了计划生育,家家一个,其他那些地方,哪个不是几个孩子啊,我们这里的人太老实了。”
“我还觉得一个好呢,你看一个孩子都忙得这样,又是房子,又是汽车, 还要带小孩,要是多生几个,现在还不知道老骨头都化到火葬场哪里了。”
………
车子开动了,车上了的人有的开始闭眼休息,年轻的父母给小婴儿喂水,有的小孩在车上不安分的跳上跳下,被家长喝令坐好……大客车离开了集镇,穿过乡村小道,路过还没返青的麦苗田,终于上了高速,驶往无锡,有人说了声“上高速了!”,旁边人闭着眼睛“嗯,嗯”,不知此时他们心里惦记的是家乡的亲人,还是又要看到城市里花花世界繁华的欣喜。
车站,站长在那个旧旧的办公桌旁售卖着下一班车的票,应对着各种来咨询车次的老乡们。站台送客的人们,有的在亲人上车后就直接走了,有的还依旧看着客车远去,直到看不见客车为止,有的熟人之间还在寒暄,“你的谁谁谁也在无锡啊?”“在无锡哪里啊?有空聚聚?”“多少年不见了啊,你来送谁的?原来你家的谁谁居然和我家的一个小区啊?”“这么巧,你也来送人?”………“好了,走了,走了,下次再会啊”………那个送别妈妈的小女孩睡着了,脸上还有泪水,奶奶抱起坐在电瓶车上,擦了擦小脸,搂在怀里并盖上了一件大人的棉袄,爷爷起动了电瓶车往家的方向开去。
这一波车站人潮过去了,车站又恢复了宁静,留守三仓镇的人们开启了自己的和往日一样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去往城里的人们也开始了他乡的生活,早起晚归,各种奔波。
三仓车站,迎来送往着一波波的出行和归来的人们。七十年代八十年代初,在车站乘车的大多数是城里的知青们和其亲属;九十年代开始陆续外出务工和上学的人们;到了2000年开始,这里陆续将第一代本地独生子女送出去读书务工;而今天往来车站的还有更多的和本地结了亲的朋友们。车站,饱经沧桑的三仓车站,见证了多少迎来,见证了多少送往,有些人从这里出去再也没有回来,有些人经常来来回回,有些人没有出去过即将从这里出去…….你回来或者不回来,三仓车站,我一直都在,我在三仓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