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月初一,是我爷爷的生日。但确切的是不是这一天出生,他也不能肯定。在那个日升而起,日落而归的年代,白天对于时间还有一个比较明确的判断,到了晚上,时间对他们来说就愈加的模糊。爷爷的妈妈告诉他,生下他,洗干净,包好之后,听到了第一声鸡鸣。时间应该是过了12点,但是离天亮还远着。那时候人们的习惯,只有天开始微微亮了,才算第二天。
可以明确的是,在天亮前的那一天是十月初一。因为他妈妈还挺着大肚子烧香敬祖了。按照现在的判断,我爷爷的生日应该是十月初二,丑时时分。
别人问爷爷今年满多少岁?他就会说自己是39年生人,因为身份证上写的是1939年。可他又非常肯定的说自己是属牛的。按照属相他应该是1937年生。当时的人习惯把自己的生日登记小。所以爷爷确切的生日应该是1937年10月初二丑时左右。
爷爷不兴给自己过生日,随着年岁的增大,他还有意的躲生日。所谓的躲生日,就是不在家里过。前些年他还没满80岁的时候,遇到过生日,就往姑姑家走。去姑姑家步行要四五十分钟。去了姑姑家,我们就把聚会的场所转移到了姑姑家。后来满了80岁,开始走不动了,也就不能主动的躲生日。
今年过生日,我说要接他去城里,到我那里去过生日,也算是躲生日了。他欣然同意。
天公作美,这几天没下雨,也暖和。十月初一那一天,我就回老家把他接到城里。然后大家就团聚到我家,一起给他过生日。
长辈的生日其实只是一个由头,兄弟姐妹和亲人们平时都非常忙,只有过年过节和长辈过生日的时候,才有理由可以聚在一起吃吃饭。想起上一次的团聚,还是过中秋节的时候。
这次虽然没有聚齐,但依然热闹。坐满一个大圆桌,还有一个小方桌。爷爷怕冷,在小方桌下插了一个取暖器,他就和孩子们一起在小方桌上吃饭。我们则在大圆桌上面喝酒、吃饭、聊天。
今天能来这么多人,是没有预料到的。好在菜还是够的,就是饭少了,又临时煮了一锅挂面。大家都说今天就应该吃面。然后跑去问爷爷要不要吃面。爷爷则已经吃饱了,妹妹叫爷爷再吃点长寿面。爸爸说吃饱了就算了,早上给他煮了鸡蛋面。我们这里过生日习惯要吃鸡蛋面。
爷爷的饭量已大不如从,一餐只吃一到两勺饭。不能吃太硬的东西,也不吃辣和带刺激性的食物。
每个人的身体都有薄弱环节,就算跟爷爷一样,身体好,到了老年的时候也会提最先呈现出来。爷爷最先坏的是牙齿,虽然没有掉,但是吃一点硬东西或者上火的东西牙龈就会肿大。
或许是因为牙口的问题,它的饭量减少了许多。
跟我们比,应该说饭量还是可以的,我比他多吃不了多少。爷爷年轻的时候非常能干,也非常能吃。按他自己的说法,只要自己一餐能吃两碗饭,那身体就没什么问题。
如今饭吃的少了,是因为年纪大了。上了80之后就明显觉得加速变老了。不知道是时间过得快,还是越到后面就越显老态。80岁之前,他依然活跃在村里的田间地头,经常很晚都去看管家里养的七八头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村里熟悉,他总是在天黑了之后还在外面。有时候非得等到天将黑去的时候才出去找牛关牛,或者从山上弄一点柴火回来。后来怕他晚上在外面摔跤,毕竟年纪大了,所以就把所有的牛都给卖了。没有了看管牛这个事儿,他就在家里喂鸡,喂鸭,偶尔上山砍柴。
就在这十年间,尤其是近五年,爷爷不再出去干什么重活了,整天就守在家里。爷爷是党员,距今有50岁的党龄,以前村里开会他还会去,现在年纪大了,早就不去了。以前他每年都会去姑姑家住一阵,现在是一天都不想住了。
生日这天能来我这里,也是一说就是几年的事儿。每年都答应来,但都由于种种原因没有来。这次来给他铺好了床,本打算让他住一阵儿。没想到住了一晚,第二天他就说要回去了。
我们说住的惯就多住几天,反正回去也没啥事儿。爷爷说他要回去看门,怕晚上有小偷。大家都笑了起来,没有揭穿他。人老了,就不喜欢出门,上次来我这里还是四五年前的事。
送他回去,一路走,一路跟他说所过之处的地名。每说到一个地名,他就要讲到多年前去过的往事。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老人都这样,对于多年前的事情记得很清楚,对于近期的事情却总是忘记。
因为他总是跟我们谈论几十年前的事情和多年前的故人,所以我们很难和他聊到一起去。他说的事儿我们听过了很多遍,他说的人我们也一无所知。话题很快就被我们的突然离开打断。
一天当中的大部分时间,他就坐在家门口发呆。有时候好奇问他在想什么,他说什么也没想。天气好的时候,他就拖着缓慢的步子在家门口几十米以内的地方走一走。要是下雨,就坐在家里他那张专用的座椅上打瞌睡。
快到家的时候,我们路过了爷爷大舅子家。他的大舅子,我喊舅公,在我记事没多久就因病去世了。但是舅婆还健在,身体硬朗。爷爷说这个舅婆比她还大一岁。小时候在老家,那个舅婆还打过他,打的他出鼻血。
原来这个舅婆和我们是同宗。爷爷四岁的时候,他的爸爸就因为躲避抓壮丁,抠瞎了自己的一只眼睛,因为感染很快就死了。他妈妈就带着他和他弟弟在村里勉强度日。那年月没有一个男人,日子是很难过的。那个村子里面都是同姓的族人,死了男人要想再入赘一个非常难。没办法,他妈妈就带着他们回了娘家。在娘家又重新嫁了人。从此就离了老家,几度漂泊。
那个舅婆家里也很穷,穷到要去扒枪毙的犯人身上的衣服裤子穿的程度。所以很小的时候就来到了我们这个村里,做了别人的童养媳。也许是缘分,年少时候打过一场架的两个孩子,后来在异乡成了连襟。
我停下车,摇下车窗玻璃。两个八九十岁的老人在路边匆匆的打了一个招呼,寒暄了几句。由于阻挡了后面车子的通行,我只得匆匆的和舅婆告别往家里去。爷爷说有五六年没下来了,所以也五六年没有见到他嫂子了。他语气平淡,我听着倒有一点凄凉。
人老了,真是既可怜又无奈。这个曾经他走得最勤的大舅哥家里,步行只要十几分钟,可是因为年老不便,硬是五六年没有见面。
我们何尝不是如此,曾经在一个饭桌上吃饭的兄弟姐妹,各自成了家,过上了各自的生活。一年只有逢年过节和长辈生日才能在一起聚一聚。而且还经常聚不齐,想一想也非常感慨。
老人一天老是一天,真应该多花点时间与他们见面,聊聊天,陪陪他们。可是为了生活,甚是无奈。把爷爷送到家,我也不能过多的停留,因为有工作在身,所以又匆匆的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