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山里一阵蝉鸣。人在四更天时最易睡意褪去,思绪渐清明。
想着初夜里与友谈论人情世故——瞧着,人情世故都是年轻人爱谈的玩意儿,懵懵懂懂,初遭挫折,自以为看透冷暖。及大了,老了,只有隔阂与怀念。
说些个人情世故。
说些个以前嫉恶如仇,爱恨分明,爱得轰轰烈烈,恨得咬牙切齿,好便好,不好便不好,哪像如今,相敬如宾,心底计较,言笑晏晏,不撕破脸。
这些,统统是老调重弹,芝麻烂谷的玩意儿。
准毕业生,刚刚入社会的人都会有的感受,无碍,象牙塔待久了换处儿地待待也无妨。
相由心生,满目色相,从心而生,当自个儿是个耳聋目盲喉断的残人便好,不听不看不言,挨些个日子便过了。
这些个,哪配得上计较?
在社会里, 能让你讨厌生根的人海了去了, 那些,大部分都是明眼里使坏,背地里扎针。
至少,大部分都是我们不曾喜欢的人,既然不曾喜欢,弱者,避而远之,强者,反噬扑逐,便好了。
哪像本是爱的热切的人, 一旦厌上了,就像宿敌一般不可原谅。
爱有额度,恨无尽头啊。
我有过一个男朋友,在大一最张扬放肆的年纪。那时我没有什么资本,长得不好看,也没有什么可圈点之处,只有一腔傲气与热情,自负与偏执。
我欢喜他,他生病了给他熬姜汤,买个豆浆机给他天天做豆浆喝。
我欢喜他,他工作时屋里一片狼藉,我天天像个保姆去给他打扫屋子倒垃圾。
我欢喜他,天天陪他聊天聊到凌晨三点,那一月,我的胃病反复,黑眼圈加重。
我欢喜他,然后轻而易举得到了他。
大学里,每个人寂寞得像一条扭曲变形的蛇,缓缓在夜里蠕爬。
我不寂寞,我欢喜他的,是我初见时没戴眼睛瞎了眼似的看上的白净秀脸。
他答应了,是为了不要再寂寞。
相爱,应该要两情相悦的,知道吗?
可以是同样因为寂寞而彼此相拥, 也不可以是一方一往情深,另一方寂寞如斯,假成欢好。
他开始伤我的心,刻入壁间,入木三分,不愿提及。
可我依旧一往情深,直至,喜欢,消磨殆尽。
恨啊,生根发狠,不死不休。
说什么,皆是过往云烟都是自欺欺人,要么,在四五更天,人怎会回顾往事?
喜欢,是有额度的。
不止爱情,友情亦如斯。
君子之交淡如水,在我看来,这句意为君子之交,该如水一般,淡而无痕、无味、无浊。
不会让人过于激动热切,以致于像猝放的烟火一般,迅速燃烧彼此的感情直至耗尽方休。
静观余二十余载年岁,留下的朋友,统统不是甚平日价里热络得恨不能睡一块儿的友人。
倒是不常联系,联系止清谈交心,不过于猜忌计较之友,才是能留得住的。
因为喜欢,是有额度的啊。
那些个恨不能日日夜夜处一块儿的人,把本该几十年才耗尽的友情一朝耗尽,实在让人疲乏无力更心生龌蹉。
倒是不疾不徐,不要过于热络,并肩缓缓行止之友,才能在漫长岁月里不被冲刷流走。
然而恨啊,没有尽头啊。
恨与厌不同。
厌恶一个人,那个人不必曾经博得你的片刻好感,甚至可以是一个陌生不知姓名的人。
可是恨啊,往往是遭遇大变故,大爱,大喜,大悲后才有的情感。
要么,怎么说恨生根,从没人说厌恶能生根?
恨上一个人,他过去对你所有的好都可视而不见,你往往想起他时,只有不可挽回之逆流般的气咽。
正是因为,他过去对你的好你曾视而可见。
所以一旦变了,有了微微的瑕疵,都会变得不可容忍。
我见过太多悲欢离合,也许前日还是恩爱夫妻白首不离,今日便是一别两宽各自生气。
人总是这样,对产生过浓烈情感的人变本加厉地苛刻,对陌生人却能报以出乎意料地宽容与友善。
或许,还是克制些为好吧。
老祖宗说的中庸之道,说的是处事不偏不倚,但感情,也该如此吧?
年少的血太烈了,若再经洗涤、曝晒、晾干后,会不会更好些?
一往而深,愿是静水深流,而不是漩涡难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