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高考结束后,一张“扁担女孩”的照片火爆全网,网友的赞誉铺天盖地。为何一根扁担能撬动全民情绪?这背后折射出了全社会的何种集体心理?画面中,女孩肩扛扁担,挑着两个装满行李的袋子,独自走在校园准备回家。她步伐坚定、神情坦然,即便没有掌声、鲜花与拥抱,骨子里却透着坚韧、脚踏实地的倔强,丈量出一条关于尊严与希望的道路,无数网友为之动容。
看到这张照片,目光落在那根扁担上时,忽然就懂了它在农家人心中的分量。那哪里只是一根寻常木杆?分明是农耕时代刻进岁月的诗行,字里行间满是泥土芬芳与劳作坚韧;更像一位沉默坚毅的老友,陪着农家人走过春秋冬夏——春播挑种子与希冀,秋收担谷穗与喜悦,日常扛着柴米油盐的琐碎与生活重量。
横于肩头,压出深浅勒痕,却也撑起一片天:清晨挑露水与星光出门,傍晚载晚霞与疲惫归家,它挑过日月轮转、四季更迭,更挑着农家人最朴素的热望——盼风调雨顺,盼仓廪丰实,盼日子像田埂野草般平凡却坚韧地向上生长。扁担,挑的是生活担子,更是一代代人骨子里的坚韧与对日子的热忱。
那就让我们伸手触摸记忆里的那根扁担吧。
扁担,今已过不惑之年者或仍居乡村者皆知,是农家人不可或缺的生产生活必需品,大抵有“竹担”“木担”“尖担”(扦担)三类,多用于挑物。
“竹担”取粗大成熟的毛竹或坚硬楠竹制成,一侧劈去,两头留竹节“坎”防绳滑,或一头削成镖状、一头烧成弯钩以便插挂。它柔韧有弹性,挑担时随步伐轻晃,竹与绳摩擦出悦耳节奏声,能分散疲劳、减轻肩部压力,且廉价易获取。缺点是抗压弱,顶多挑百斤重物,过重易断,多为女人使用——休息时可当板凳,横在水沟或田埂三角区,但男女不宜共坐,怕重量叠加压折扁担,既丢面子又难跟家人圆说,反倒扯得家庭不睦。
“木担”选木质纤维佳、无疤痕、强度高且不易虫蛀的硬料,如桑木、柏木、柞木等。木匠做担时,要细察木质与纹路,唯有丝路细密、木纹贯通的木材,才能做出不变形、不易断且弹性好的扁担。匠人将木料削成“中间宽、两头窄”的长条,两头嵌圆圆的“扁担奶”(铆钉)防绳滑,正如俗语“扁担没扎,两头失塌”。“扁担奶”还有偏方妙用:过去人光脚劳作,脚底磕出瘀血,就踩着它狠劲压,旁人在膝弯沾水拍打至渗血印,能通脉化瘀。青壮男人最喜用木担,握在手里有豪气,农闲时还会拿它在田间地头或晒谷场比试,你输我赢间满是鲜活劲儿,甘之如饴,归于欢喜。尤其楠木、水金京制成的“番扁担”,更被视作家中珍宝。
“尖担”(扦担)亦为硬木所制,材料与木担相近,专供挑稻谷、柴草。匠人将其两头削成锥状、套上铁箍,用力一插便能扎进硬地。切记尖担必须竖放且摆显眼处,若随意横搁,锋利锥头戳到腿脚便是重伤。把庄稼用“草葽子”捆好,尖担从中穿过,挑着稳当结实——好把式加好尖担挑稻谷,远远只见两头稻垛缓缓移动,竟瞧不见人影,成了田埂一景。
对乡村人来说,扁担再熟悉不过:挑水、挑土、挑粮、挑粪,甚至挑箩筐里的孩子都要用到。过去,走村串户的铜匠、铁匠、剃头匠,山城里的“棒棒军”、景点的“挑山工”、城里的“挑力夫”,搬运时都离不开它。俗语“扁担是条龙,一生吃不穷”,民间《扁担谣》唱“木扁担呀晃悠悠,两头挑起岁月愁;风雨兼程路漫漫,心中有梦不低头”,民歌“桑木扁担轻又轻诶,我挑茶叶出啊洞庭”,都生动道尽扁担的特点与用途,农家人对此体会更深。
记忆里,扁担身影随处可见:清晨河边,挑水人络绎不绝,扁担一头挑水桶、一头挑生活希望;烈日田埂,农人挑担穿梭,藏着丰收期盼;货郎敲着铜锣走村串户,扁担挑来热闹新奇。对农家而言,扁担是生活依靠——上街卖菜、下地耕种,肩上担子一头挑现实艰辛,一头挑未来梦想。诗人《扁担赞》“直木成担挑春秋,重压千钧志未休;雨雪风霜皆踏过,脊梁挺立写风流”,恰是扁担坚韧特质的写照,更将其担当升华为精神图腾。
与扁担紧密相伴的有两样东西:一是竹篾编的筐子,如粪筐、箩筐、带竹耳的粪桶,用于挑土、挑肥、挑秧苗、挑五谷杂粮以及各种蔬菜瓜果;二是担绳(勾绳),一头系树丫(叉)枝做成的勾子,专捆小麦秆、蚕豆秆等庄稼,捆得多且牢,是男人专属——先把庄稼捆成小捆,再按力气用担绳捆几捆,挑往禾场。
男人们扛扁担与担绳去田间时,总把绳子缠成圈、留绳头拉紧挂在扁担上,斜扛肩头,一手扶担、一手夹烟,吸一口再放下,大步流星走在田埂。烟雾散去,疲惫渐消,脚步也轻快许多,好不惬意。
那时的农家人,扁担是刻进日常的伙伴:挑水浇田、挑土垒埂、挑种子播希望、挑粮棉载收成,还能用它挑肥养地、挑堤筑坝、挖渔池、打台渠。
一年四季,寒来暑往,农家人把汗水与期待倾注土地,又从土地挑回沉甸甸收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扁担与农家人形影不离,成了烙在时光里的陪伴。
春·挑粪育苗:播下一年的生机。
春风拂面,万物复苏。扁担随节气苏醒:清晨挑满粪筐,把一冬肥力洒进松软的土地;日上三竿换秧苗,在水田踏印,将绿色生命栽进大地。扁担压红肩头,却也挑起满田生机。
夏·挑麦收籽:扛起烈日的馈赠。
夏日炎炎,麦浪翻滚。农人换用尖担:穿梭在金黄的小麦、菜籽田,把割好、捆好的小麦、菜籽叉在担上,起身时穗粒轻响。汗水浸透衣衫,每一步却踏得扎实——这分量,是烈日对辛劳的回报。
秋·挑稻归仓:晃出金黄的韵律。
金秋时节,稻谷飘香。尖担两头稻穗垂落,蹭着木纹理沙沙响。百斤稻子压肩,农人迈着均匀的步伐,尖担随节奏弹动,把稻谷晃成流动金浪,是农人与土地最默契的舞蹈。
冬·挑土筑堤:筑牢来年的安稳。
寒冬腊月,北风凛冽。农人带扁担、铁锹投身水利基建:天不亮出门,挑土往堤岸挪,陡峭堤坡上每一步都要卯劲。没有机械轰鸣,只有扁担吱呀与号子声,寒风里汗水结霜,却为来年生活筑牢根基。
无论是挑粪、挑粮,远路挑担本就吃力,担子还会越挑越重;若两人挑重担在窄田埂相向而行,更是折腾。但农人想出妙招——“倒担” (打转)的法子:一人挑重担走半路,另一人挑空担迎上,交换担子继续,循环往复直至完工。挑堤筑坝这类重活,“倒担”更少不了,尤其堤越筑越陡时,靠这法子才能应对。对农人而言,“倒担”是减轻负担最实用的办法。
夕阳西下,扁担又出现在自留地:一头连菜地、一头连堰塘,挑水浇地的农人边浇水边聊家常。扁担斜放菜地空隙,余晖把它的影子拉得很长,细密纹路与深浅压痕格外清晰——那压痕不是屈服,是托稳日子的证明;肩的“呼吸”,是嚼碎艰难、化压力为动力的智慧。
《挑山工》里“肩上搭光溜溜的扁担,两头挂沉甸甸货物,登山时一臂搭担、一臂随步甩动”的情景,过去农村并不鲜见。那时城里的年轻挑夫,为讨生活抢着干重活,用肩膀与扁担挑起家人的美好向往。“肩上扁担悠悠,肩下老茧厚厚”,他们衣服肘肩打满补丁,夏天多光膀子挑担,或搭毛巾、或垫厚布,黝黑壮实的肌肉里,是劳动赋予的力量与坚韧。正如诗人《挑担行》所写:“扁担弯弯肩上横,重担压身步难停。朝出暮归汗如雨,只为生计苦经营。”
令人难忘的还有女孩们肩上挑柴的扁担。为补柴禾不足,村庄女孩放学后,除割牛草、猪菜还要拾柴——湖边、山坡、堰塘四周是她们的“战场”,砍满一担柴草要两三个小时,再打捆挑回家。初冬早晚凉,她们脸被热得通红,额前和鬓角的头发被汗水打湿,稚嫩的手与肩被镰刀、扁担磨出老茧,一根扁担,担起了她们的责任。
扁担本是山间硬木或竹子,匠人削枝磨棱,不过是农人的趁手工具:挑水能平衡水桶重量,挑粮可分担肩头压强。它的“沉默”是木本无言,“坚毅”是纹里藏着的木质纤维,本就经得起反复承压。
那时的扁担是乡村生活的“度量衡”:挑水要两桶重量均等才稳当;挑粮时扁担压得越弯,心里越踏实——意味着仓里粮食殷实;就连孩子玩扁担,也比谁能挑半筐野菜走更远,仿佛筐绳里藏着长大后撑家的本事。它不如电子秤精准,却用朴素方式丈量收获多少、责任轻重,也丈量农家人“付出有回报”的笃定。
我们总说它“挑过日月星辰”,可对扁担而言,不过是跟着主人从晨露走到暮色;我们赞它“担起生活希冀”,可它真正接触的,不过是谷穗、泉水与柴草。是人的情感给了这根木杆诗意,是生存重量让它长出精神。
“小扁担,五尺三;有故事,不简单。”这句谚语道尽扁担价值——作为古老器具,几千年来为百姓生产生活出力。人们肩挑背驮躬耕田野,扁担在手诸活顺手,还能早晚赶路壮胆、竖挂斗笠、横晾衣物,小小扁担凝聚劳动者智慧,也浸透着汗水。
时至今日,扁担慢慢淡出视线:现代机械化替代了传统生产,拖拉机轰鸣盖过扁担吱呀,快递车代替了货郎担。它虽不必再苦苦“担当”,但站着、躺下都是“一”字的风采,在短程运输、负重攀登中仍发挥重要作用。
扁担从不是冰冷器物,藏着生存智慧与一代代人的辛劳坚守。它陪乡村人走过岁岁年年、跨过沟沟坎坎,挑艰辛、担风雨,从没说过豪言壮语,却在“压弯又挺直”的轮回里挑出人间烟火与希望。它是农人的精神脊梁,代表着脚踏实地、艰苦奋斗的品质,留给我们的不只是记忆,更是用之不竭的精神财富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