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午后,天没那么炎热,吹着温柔的风。我静静地走在去往车站的路上,街边的人们挤挤嚷嚷,忙碌着,大小汽车来回穿梭,鸣着刺耳的汽笛声,我的心有些烦乱不安。她要走了!
我深呼吸一口气,朝前方望了望,车站已出现在眼框的轮阔里,这条路突然间变得好短。我该对她说点什么呢?只说一声“再见”?我犹豫不定。我小心往前移动着步子,突突的心跳让我的心情不能平复。她要走了!我心里重复着。我穿过街道,继续朝车站大厅走去。往事在幕,却过眼云烟,或许这次分别将不再见面。我叹了口气,又整了整思绪,然后迈上进入车站广场的台阶。
“君--”远远的,耳边传来她的声音。我慌乱着步子,缓缓抬起了头。她正站在车站广场上,风将她丝丝缕缕的长发微微扬起,她向我挥挥手,冲我微笑着走来。那一刻,我的眼睛迅速模糊了......
十年前,我第一次遇见她。
那时是冬天了,风带着浓浓的凉意,街上也显得荒凉一片。我漫无目的溜着步子,不知何时,远远飘来的钢琴声将我吸引,我禁不住心里的喜悦,便寻着琴声而去了。
我见到她时,她正专心弹着钢琴曲。我于是找了个位置靠在墙根上,静静地听,听得如痴如醉。间或,我忍不住小心地往里偷偷看一眼。她算不上人们眼中的美女,但那一份清秀淡雅的神情却很独特。我又仔细一瞧,她的眼睛似乎大大的,嘿嘿,是大眼妹子,我心里乐呵着。
我是不是有点不礼貌?偷偷看人家真不是君子所为。管他呢,我也不是君子呀。我又一次往里看,她刚巧微微抬头。她看到我了?我吓得赶紧缩下身子,连步子也迈不开了。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难道没有发现我?我的好奇心又上来了。这时,她弹的曲目从古典换成了流行,我还记得有首曲子是《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我迎着钢琴旋律再次站起身往里偷看,这一望,我就感到后悔了,她停下了按在键琴上的手指,有些惊讶地看着我。我慌慌张张地别过头正准备走,因为太过着急,脚下一滑还差点摔倒。
“哎,你等等--”
她叫住了我。我犹豫着转过身,脸上热气腾腾的,简直要冒汗。
“你会弹钢琴吗?”她问。
我心里紧张得要命,不知该怎么回答。这时她已出了屋子,朝我慢慢走来。
我低下头不敢看她,小声地回道:“我,我不会。”
“你喜欢钢琴吗?”她接着问。
“算是喜欢吧。”
“呵呵--”她捂嘴笑起来,“喜欢就喜欢,什么叫算是喜欢呀?”
我没有出声,只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特别不好意思。
“你在这儿站很久了吧?”她又问。
我听了感到一阵阵羞愧,原来她早就知道我的存在了,我于是木木地朝她点了点头。
“想不想学钢琴?”她忽然问。
“嗯?--”我一听惊呆了,不解地望着她。其实我好喜欢钢琴,可是我哪有钱学啊。
“想不想学钢琴?”她重复问。
这时她已走到了我跟前,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她笑吟吟地对我说,“我不收你学费哟。”
“我--”我不知所措。
风呼呼地刮过,地面上的落叶打着滚儿,我不禁缩了缩身子。
“呵呵,来吧!”她笑着说完点头示意我进去。
我只觉得眼前模糊不清,然后极不自然的跟着她进了琴室。
“坐吧。”她指了指琴凳说。
我冲她笑了一下便坐下了。我表面平静,心里却无比激动和紧张,我甚至觉得我的穿着也与这琴室极不相配。
“试试吧。”她说,并用手指按下了一个白键。一声清脆明亮的琴音在室内久久飘荡。
我哆嗦着伸出手指,照着按了下去,在触键的一瞬间,那一声同样清脆的琴音令我的心颤抖不已。
接着,她开始教起我来。坐姿、手型、五线谱、音阶......
十分钟过去了。半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
在这过程中,我一直不敢看她,但她讲得好有耐心,声音是那么甜美,我疑心她一定是位钢琴老师,但不敢问。我转而又想也许不是,她那样年轻那样纯真,简直还是学生呢。
她果真没有收我学费,我想要是分别时她要我报班学习的话,我也一定会心甘情愿掏钱的,但她却没有。我曾经很不解,她不认识我,为什么会这样对我?难不成她对每个听她弹琴的人都这般友好?后来某一天我禁不住鼓起勇气问她,方才释然。她当时看着我,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在那样寒冷的天,能站那么久听我弹琴的人,一定是酷爱音乐的。”
我学的第一首曲子是《梦中的婚礼》,直到现在这首曲子也是我最爱弹的曲目。我爱看她给我示范,她弹琴很优雅,手指灵巧而纤美,那一道道在琴键上游走的弧线,令我着迷。我时常看得发呆,直到她突然停下。
“哎哎,你醒醒!”她笑眯眯的转过头说。
“哦--”我不好意思的耸耸肩,她太活泼了,这哪里像古典女孩儿。
“换你了。”
“好。”
八十八颗黑白琴键,优美的排列着,我轻轻地摸着它们,生怕弹重了会弄出什么难听的声响。一遍、二遍、三遍......却总是不能如意。
“手型--”
“力度变化--”
“注意指法--”
“带点感情好不--”
她在一旁指导,像一位严师。严格!我想。这么温柔活泼的女孩,原来也有另一面。
一个月过去了。
我终于可以弹出这首《梦中的婚礼》,虽然弹得很糟糕。我记得当时弹完后,她看着我手舞足蹈开心的模样,活像一位天真烂漫的小女孩。要不是男女有别的话,我真想把她抱起来。
后来,有一天,在弹完599后,我突然问她,晚上有个演出,我弹吉他,你能来吗?
她听了愣了老半天。天!你会吉他呀!她扑哧扑哧地笑了。然后balabala说了好一通,原来她一直好想学吉他。我说钢琴才好呢,弹钢琴的女孩永远那么诗意美。她摇摇头,古典女孩也爱摇滚。好吧,我认同。
晚上的演出,我特意加了《风中有朵雨做的云》、《钟鼓楼》和《海阔天空》,因为她说过她喜欢孟庭玮、何勇和Beyond。我还邀她上台即兴了一曲《真的爱你》,她弹钢琴,我打架子鼓。她将长长的头发高高挽起,又将白衣衬衫的两个衣角打了个结,十足的摇滚范儿。我望着她白色朦胧的侧影,美美的,神采飞扬,鼓点突然有点乱。我赶紧在桶桶鼓上加花,以掩饰内心的慌乱。没想到,她听到我加花的鼓奏,将两只衣袖迅速卷起,跳着身子弹了一段精彩的钢琴和弦演奏。台下立刻疯狂了。
那是我和她唯一一次在琴室以外的地方在一起,也是唯一一次合奏。除此之外,我们的见面仅限于琴室,似乎只有那八十八颗琴键才能将我们紧紧联系在一起。
我还记得,有一回,她对我说过,钢琴的黑键充满神秘,像一颗颗幽灵,而白键像天使,纯洁而美丽。黑键和白键结合就成了幽灵的天使,合奏,就能弹出最美妙的音乐。我那时觉得太深奥,便说:“这个--,不懂。”
她顿了顿,微微笑说:“就像我和你,你是黑键,我是白键。”说完吟吟开怀。我听懂了,但假装捉摸不透,于是跟着她傻笑。
接着,我开始弹琴哈农,她指导。间或,我们停下来,又一起谈音乐,谈钢琴,谈名家名作,谈人生与理想。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真快。
我和她分别前的一次见面,在我的印象中最深刻。那天,弹完指法练习后,她突然问我:“君,问你个问题,你觉得异性友谊可以长久么?”
“异性友谊?”我重复问。
“嗯。”
“可以吧,比如你--我就把你当成好朋友啊。”我停了一下,又补充说,“还不止,你还是我的钢琴老师呢。”
“那是朋友多一点还是老师多一点?”
“这个--当然是老师多一点。”
“诺--你笨死了!”
我没有回答。
接下来一阵沉默。
我突然觉得黑白键流出的旋律忧伤了许多,心里也不禁难过起来。其实我好想对她说是朋友多一点,可我说不出口,她就是我眼里的天使,可我不能做她的幽灵。我觉得我不配。她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快速的移动着,有种莫名的伤感,仿佛琴声在哭泣。
“今天到这儿吧,我先回去了。”我鼓起勇气打断她。
“恩?”她停下,然后转过头,说,“好吧。”
我缓缓走出了琴室,而琴声似乎也断了。
第二天,我去琴室,她不在。第三天、第四天......一直到月底都没在。我心里突然感到无比焦急,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我这时才发现,我和她认识这么久居然没有她的联系方式。我的心一下就沉了下来,好难受。她在哪儿?
我每天照例去琴室,期待她会出现。直到某一天,琴室的一位老师递给我一张纸条,我才知道,她要走了。我捧着她写的纸条,看着她绢秀的字迹,木木的,听不到一丝琴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那一刻,我的心都要碎了。
也许,她原本就不属于这儿,她对这座城市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匆匆的过客。我开始莫名的笑,开始再一次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走,我感觉自己发了疯。
从此,我再也没有弹过钢琴了。
车站广场上的风大了许多,她的长发随风飘洒,衣裙簌簌作响。我定了定神,并向她努力挤出一丝微笑。
“你今天走?”我问。
“是的,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她仍如初识时笑吟吟的模样。
“怎么会--”我有点说不下去了。
“送我一程吧。”她说着指了指一旁的行李。
“行。”
我送她上了车,默默地望着她,嘴里却说不出一个字。她也望着我,许久的沉默将我们的情感压得死死的。或许,异性友谊可以心动,却不能动情。感觉像情人,却无情人间的那种腻味,感觉像兄妹,却没有兄妹间的那份庄重。
车缓缓而动,我的心跟着一紧。我望着她,开始随车小跑着。
“不要放弃钢琴哦!”她对我说。
“不会的!”我肯定地说。
“记得多弹指法练习和音阶!”
“我知道!”
“那--再见了!”
“哦--再见了!”
车速越来越快,我终于在快要追不上的时候冲她喊,“玲,我还能不能见到你?”
“什么呀?”
“我还能不能......见到你......”
车已远去,越来越小,她的笑容也越来越模糊。
八十八颗琴键,黑键是幽灵,白键是天使,我在黑白键的旋律中渡过一天又一天,直到某个时候,记忆已不再清晰......一个人弹着曲子,品味着过往的点点滴滴,带着对她的思念,带着对她的尊重,带着那八十八颗黑白琴键,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