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崽啊，明天小姨要回来，叫你去她那里玩一段时间”，我刚回家，厨房里就传来妈妈的声音，听到这话，我不禁皱起了眉头，边放下书包边回应：“我不想去。”我听到妈妈低低地叹了一声，便再也没说什么，继续忙活去了。
其实我并不讨厌小姨，我只是很讨厌去她家里，因为那里曾经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我记得那里住着一个疯子，那个疯子曾经用很难听的话辱骂过我，曾经恶狠狠地盯着我，好像恨不得把我吃掉，曾经趁我小姨没在往我身上泼热水，把我关进黑屋子，我记得那里还住着一个表情呆滞的男人，他似乎从来都不笑，不是严肃，而是无神，似乎没有灵魂，有点像我在书本上看过的“活死人”，他在的地方，似乎空气都要凝重几分，特别压抑，让人想逃离。
那是一个暑假，爸爸妈妈参加完小姨的婚礼后就又急匆匆地坐车去深圳打工去了，而把我留在了小姨家。屋里到处张贴着红红的囍字，让整个房子都亮堂了起来，可是没过多久，喜气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浓稠得化不开的压抑...表情呆滞的男人是我姨夫，我不喜欢他，疯女人是我姨夫的妈妈，也就是我小姨的婆婆，我害怕她。其实疯女人看起来不疯，除了头发乱了点，说话有点颠三倒四，其他看起来也和正常人差不多，最开始我和小姨都不知道她是疯子，谁也没想到后来她会趁我小姨出去做事的档子，疯狂地殴打我，向我身上泼热水，不给我食物和水，把我关进黑屋子，那是一间地下室。
直到现在我还清晰地记得，我蜷缩在那冰凉的地板上，我能感受到寒气渗进我的身体，浑身作疼，“我是不是快死了”我绝望地想着，我还记得，有一只深夜觅食的老鼠从我身边经过时，还停下来嗅了嗅我的手指，我还记得，后来实在饿得受不了就啃了那里的烂红薯，可后来还是虚脱了过去，等小姨回来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昏迷了过去，依稀记得后来小姨带我去医院输液，小姨为了这件事和老公婆婆吵架，记得从那以后，小姨一刻都不离开我，直到爸妈来接我回家，还记得有次我听到有人说“哪来的傻媳妇，摊上这个疯婆子，这下有的受了”，又有人说“估摸着，应该是瞒着的，那媳妇儿才...”后来疯子会恶狠狠地看着我，时不时会说一些难听的骂人话。后来我爸妈来带我离开了那个可怕的地方，后来我就再也不想去那个鬼地方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小姨了，久到如果妈妈不说，我都快忘记她的存在了。吃了饭后，妈妈又来到我房间，她又劝我去看看小姨，“妈，我说了我不想去，你烦不烦啊。”我忍不住发脾气。妈妈无奈地说：“好好好，不去不去...崽啊，今晚和妈妈一起睡吧，我们母女都好久没一起睡了。”“哦，好吧”我说。
“想听故事吗？今晚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妈妈没等我回答就继续说起来了：“你也知道，妈妈家有三兄妹，妈妈是老大，舅舅是老二，小姨是老幺，以前哪，妈妈家里特别穷，舅舅其实长得也不错，人也肯吃苦，可是因为家里穷，所以一直没娶到媳妇儿，外公外婆都很着急，这时候，有个媒人就出了个主意，她说啊，可巧了，另一个人家也有个到了年纪还没娶到媳妇儿的儿子，还有个没出嫁的姑娘，正好，我们家也是这样，所以要不就两家交换妹妹当对方哥哥的媳妇儿，因为当时妈妈已经和你爸爸结婚了，那个媒人指的自然是你小姨。外公外婆也怕舅舅没找到媳妇儿把家里的香火断了。所以觉得这倒是个好主意。又听那媒人说，对方家是个大房子，条件还可以，外公外婆就更乐意了。但说实话，对方家境也并不是很好，那只是因为我们家太穷了，很难找到比我们家经济还困难的人家。你小姨从小就是个犟脾气。她自然不肯，尤其是在媒人的张罗下，两家兄妹见了面，看到木讷寡言的姨夫后，你小姨更不愿意了，她对他一点喜欢的感觉都没有，她当时是这么对我说的，但是外公外婆尽管不忍心，但是为了舅舅，为了香火，他们还是坚持要交换妹妹成亲，于是你小姨偷偷离家出走了，当时，她都已经坐上车了，准备去深圳打工，但是没多久，外公外婆就用妈妈的棒棒机给小姨打电话，但是外公外婆还是没有改变主意，外婆在电话里哭得一塌糊涂，对小姨说‘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如果你这样做，你哥哥永远都娶不到媳妇儿了...'，外婆哭得很厉害，你小姨又怕把你外婆气出病，一时心软，就同意了，接着小姨就回了家，和姨夫成了亲，谁想到，姨夫的妈妈是个神经病，他们对小姨也并不好，其实我后来才知道，原来外公外婆早就知道对方的妈妈是个神经病，只是为了舅舅能讨媳妇儿，就瞒着我们三兄妹，直到小姨过了门才知道...哎...”
“如果日子那么难过，为什么不离婚呢？”我小心地问道。“他们还有个孩子，虽然是个痴傻儿...你小姨啊，这辈子真的苦啊”妈妈回答我。
我忽然感到一阵心酸，为那个在我记忆中早已模糊了容颜的姑娘感到悲哀。记忆中，她好像总是笑着，可是那笑中却看不到一点快乐。
“外婆是个很节俭的人”。如果有人要问我外婆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告诉他。她舍不得吃好的，穿好的，就连生病了也舍不得花点钱看病，而她也正是因为生了病一直拖着不去看医生，后来发展成了重度肺炎，医治无效去世了。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她一辈子努力攒钱，但即使有了钱，也舍不得花钱，也舍不得好好享受一下。直到后来，我听了她的故事，才终于有点理解她了。
外婆是个穷人家的女儿，在她年轻的时候，她和村里的一个男人相爱了，并结婚生了个女儿，可是这个男人的妈妈看不起外婆，觉得外婆家太穷了，配不上她儿子，而且她已经替她儿子选好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于是她逼着外婆和那个男人离婚，然后让那个男人娶她相中的姑娘。那个男人和外婆是真心相爱的，自然不肯。可是有一天男人的妈妈趁着男人不在家，把外婆赶了出去，据说，是把外婆绑了起来，找人用车拉到很远的地方然后丢下来，还说是我外婆自己跟一个男人跑了，那个男的不信，可是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只好听从了他妈妈的话，和那个富贵人家的女儿结婚，后来生了两个儿子。
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的外婆那时已经有身孕了，是个女儿，外婆联系不上自己的亲人，只好带着肚子里的孩子流浪，后来饿昏了在路上，被我现在的外公遇到了，救了回去，外公因为家里穷一直没讨媳妇儿，但是供外婆吃饭还是不成问题的，于是外婆和外公结婚了，肚子里的小宝宝也生了下来，那就是我妈妈。所以说，那个男人其实是我真正的外公，但后来那个外公和我外婆再见面时，都已经有了各自的家庭了。
后来的外公爱酗酒，喝醉了就爱打人，外婆为此没少挨过打。我记得我小时候看不惯外公欺负外婆，有次就偷偷对外婆说：“外婆，外公对你这么不好，你为什么不休了他呢？不要和他在一起了，他要打你。”，外婆摸摸我的头，又叹了一口气，说，“傻孩子，这就是命啊，逃不掉的...是你的，不要去反抗，不是你的，也不要去奢望...”。 她摸了摸手上的红手绳，我知道那是之前的外公给的，因为我后来在他手上看到过。
但我可是受过科学教育的人，我才不相信世上有命运这个东西呢？那是迷信，我当时这样想到。可是越到后来越明白，原来真的有些困境是你怎么使劲也打不破的，或许那种改变现实时受到的强大阻力，就是人们口中说的命吧。
我妈16岁嫁给了我爸，而我爸比我妈大13岁。也就是说，出嫁时，我妈还是个小姑娘，而我爸已经快三十了。按理说，老公比老婆大这么多，应该很疼很疼老婆了，事实上却并不是，以前我爸会出去找小姐，还把我妈染上病，还好后来医好了，我爸还会家暴我妈，已经记不清他打了我妈多少次了，我记得有次，他把我妈推到在地，用脚狠狠地踩我妈的脑袋，我妈表情很痛苦，我当时还小，吓得在那里一直哭啊哭啊。其实我爸对别人都挺好的，自家的兄弟姐妹需要帮忙的，他一定不会推脱，而是比谁都积极，他也很孝顺，每天早上可以把饭端到阿婆的床边，唯独对我妈妈不好，根本就不把我妈当自家人，兄弟姐妹和我妈发生了冲突，他永远都站在他兄弟姐妹那边，结果他维护了大半辈子的自家兄妹却是对他百般算计，而那个他不留情地打骂的妻子始终陪伴在她身边，后来，他老了，脾气也温和了很多，不再打妈妈了。我辛苦了大半辈子的妈妈也好过一点了。只是现在爸爸老了，他又不喜欢给别人打工看别人脸色，所以一直在家种地，可是没有现代化技术，种地又能挣多少钱呢？家里还要一个女儿需要读书，开支可不小，所以挣钱的重担又落到了妈妈的身上了。她到现在还在为我读书而辛苦工作。
以前的日子真的很苦，可是她没有选择离婚，因为她怕我受苦。她是为了我咬牙坚持着。
说到当初为什么要嫁给与她年龄相差这么大的脾气这么差的我爸，答案只有一个字“穷”。因为“穷”，哪怕我妈妈成绩很好已经考上了当地的好初中，哪怕当时的班主任校长都来挽留，哪怕我妈哭红了眼睛，外公还是让妈妈辍了学，因为“穷”，哪怕我妈妈还小，还是催促她快快出嫁，因为“穷”，媒人一说到家境有些富有的我爸爸，我外公就立马同意了，因为“穷”，我妈也觉得在爸爸这边有干饭吃就已经很幸福了，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我不知道那个遥远的年代，还有多少女性也经历过这般悲苦的一生，但我知道她们中那些没有被生活的沉重压倒的人的背后，都有一个必须坚持下去的理由，外婆是为了第一个外公，小姨是为了傻儿子，而我妈是为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