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七八月份的梅雨,总给人一种缠绵悱恻的恋爱味道,男男女女承蒙雨的恩赐谈着湿润的爱。梅雨如若再与日暮时分的红晕转瞬相配,便合成了《梅雨之夕》的绝佳风景线。施蛰存笔下《梅雨之夕》以第一人称为叙述视角,选择了光怪陆离摩登时尚的大上海,主人公漫游在都市空间中的寻求感情寄托,他喋喋不休的心理独白诉说着连他也牵扯不清的莫名举动,直追一切最摩登的生活方式与最放纵的现代思想,他们对物质的贪婪,对性欲的膨胀,对人生享乐作为最终目的。
主人公“我”喋喋的思想独白中念叨出了个人的社会地位,他不是在大上海家财万贯的富家少爷,能够在雨中拥有坐着自己摩登的小汽车,然而他又不是流落街的下层劳动者,他是大上海最普通不过的小资产职员,在连日的梅雨里,早上撑着伞上公司去,下午撑着伞回,与同事讨论着下雨天该奢侈一把,需要乘着车回去,琐碎到几乎无事日常生活,与梅雨一般冗长乏味。然而独特的叙述视角使得他又与普罗大众截然不同,思想独白使他高傲自豪,享受着自己创造出来的浪漫情调,独立于群体之外,显得极富个性,他享受着雨中撑着自己“上等”的伞,在三四年的习惯中习惯,他希望自己买下次伞,并且极有条例的论述了一系列买雨衣后使用价值,然而他却用一句“如今这仍然留在心里做一种生活上的希望”“希望”多么梦幻迷离的一个词,若谁把自己的希望说成是“买一件雨衣”,可是要被笑点大牙的,然而,这个男人却把它当作人生希望,可笑可悲。由此可见五四以后,上海作为最先涌入最西方最新鲜的生活方式,社会思想,文学作品,然而过度重视物质化,倡导人性解放中,异化后的文化思想被这个城市的众生利用,小资产阶层享受物质,放纵情欲,然而却陷入前路无路人生迷茫的困境,活着成为一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习惯,然而作为接受到文化教育的人,他们又不愿如此下去,便无端要拿一件“雨衣”成了自己的“希望”。
小说采用一种陌生化的视角,把读者习以为常司空见惯的日常生活以陌生化的方式,转换叙述视角,全篇思维独白使得感情更为真挚动人,隔绝出自己来关照社会,所以才会有他的迷惑“看下面北四川路上和苏州河两岸行人的纷纷乱窜乱避,只觉得连自己心里也有些着急。他们在着急些什么呢?他们也一定知道这降下来的是雨,对于他们没有生命上的危险,但何以要这样急迫地躲避呢?说是为了恐怕衣裳给淋湿了,但我分明看见手中持着伞的和身上披了雨衣的人也有些脚步踉跄了。”他把此种现象看做为群体无意识行为,有伞的人盲从于无伞的慌乱,然而,思维独白中的他却说出了一句真话“但要是我不曾感觉到雨中闲行的滋味,我也是会和这些人一样地急突地奔下桥去的。”他承认自己也属于这芸芸众生的一员,然而这“滋味”的由来却是一种“无雨衣”的后遗症。自五四新文学后作家常常使用主人公独白的方式,但施蛰存笔下的“我”不同郁达夫笔下世格格不入的孤独病态的零余者,本文中的“我”融入社会生活,具有了更为复杂的心理活动,他常常机巧的用“问号”质疑灵魂,而后总是能用最完满的回答填补这个“问号”。
本文最为精彩的部分无疑是与无伞少女这强做淡定后的血脉之流,在内心独白的暴露下一览无遗,反反复复的自我疑问与自我回答,一把伞中两个暧昧的肉体,内心博弈的大起大落,从初见时形容她的美是多方面的,到误以为是初恋女伴是形容她是娇媚的,然而到意识到并不是当初一切美好的味道烟消云散因生出几分厌恶“少女嘴唇太厚”的意思,一场无端的爱恋就此结束“心的樊笼中被释放了出去了”。我把这场梅雨称为“淫雨”早知道,这是他内心独白,就是要把最真实最龌龊的情绪挖掘出来,所谓“淫”,是对他臆淫少女的真实反映,这个臆想的恋爱过程没有观众是不刺激的,所以才会出现“我偶然向道旁一望,有一个女子倚在一家店里的柜上。用着忧郁的眼光,看着我,或者也许是看着她。我忽然好像发现这是我的妻,她为什么在这里?我奇怪。”也结尾处妻子交相呼应耐人寻味。故事中出现了三个女子,一是娇媚的少女,二是倚在柜上酷似妻的女子,三是一本正经的妻子。看似没有关系,却在“我”的思维独白中构建起一种莫名其妙的联系,倚在柜上的女子忧郁可能是因为“我”与娇媚的少女同撑一把伞,又因倚在柜子上的女子酷似妻子,所以才更有伦理道德的违背之感,所以在“我”的脑海中,实现了与三女子同时相遇又相爱荒唐的奇异感受,以至于最后我回到家中,找不到因找不到另外两位女子的影子而失落不已。
梅雨停了,车上的“我”,好像飞行在一个醒觉之后就要忘记了的梦里,晴空里坠着几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