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纸见性
纸为阁中长帘,为诗文长存千年,让文人墨客传智延绵。当它的生命走到尽头,便毅然成为一片息壤。
一题记
它,是中国古代最伟大的发明之一;是延习千年的精湛技艺与历代工匠的严谨精神的结晶;是自然孕育的树木山水与中国的智慧祖先联袂献给世界的厚礼。
自蔡伦造纸的时代算起,纸寿已千年。而今,蔡伦早已作古,纸也早已司空见惯。它远比不上互联网、计算机的发明能引起今人的震撼与重视。
但你可曾久久凝望那一张张皎白犹霜雪,方正若布棋的纸,在它的方寸之间,凝结着中国的智慧,蕴含着匠人的心境。它的背后,有着无上品性。
《天工开物》有云:天覆地载,物数号万,而事亦因之。曲成而不遗,岂人力也哉?万物都有其运行规律,互相影响而派生出世间万象。物质的产生都需要自然与人相互配合。而纸的产生,正是大自然和贴近大自然的中国人合作而成的奇妙作品,是“天人合一”的杰作。
因此,纸中蕴藏着自然的包容。自然孕育万物,承载万物。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到龙师火帝鸟官人皇,从始制文字乃服衣裳到霓虹闪烁车如流水,在数不尽的时间里,自然衍生出云雨雪风,山川河流,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到人类出现,无论是心生敬畏还是试图改变,自然都以它博大的胸怀去包容仰赖它的万物。而纸亦如此。纸的方寸之间广阔如天地。它可以承载从三皇五帝到如今新中国几千年的历史,它可以容纳儒、墨、道、法、名、阴阳、纵横等诸子百家的思想,它可以传承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这些中华文化的精华,它也可以在严格的礼教下呈现出《西厢记》《牡丹亭》超越世俗的情感,也可以在封建的统治的缝隙中存留不作人间语的《聊斋》。不论刻在它上面的是对是错,它都如自然一样包容囊括,它有它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境界,任文字在其中逍遥游。
纸,具备君子的品格。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君子温柔敦厚,不会滞于粗野,也不会流于浮华。质朴于文采相得益彰,才是君子本色。而纸亦如此。在纸出现之前,人们大都以竹简记事,丝帛只有皇家贵族才有财力去使用。竹简过于粗野沉重,丝帛亦过于贵重虚浮,而应运而生的纸,则身轻若鸿毛,丝滑如锦帛。它秉承松竹之气,自有高洁之风,身如白雪之澄。正如儒家推崇的君子,洁身自好,品德高尚,文质彬彬。
纸,拥有佛的心境。佛,是历经种种磨难与疾苦之后的涅槃重生,是处于世间纷扰之中的明心见性,是见过人间一切丑恶后的慈悲为怀。佛,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佛将他的无上智慧与慈悲于无形幻化成无量的有形去普度众生,赖及万方。而纸亦如此。纸取材于植物最本真的纤维,经过切断、蒸煮、漂洗、舂捣、帘抄、干燥等重重考验与磨难,最终幻化成片,成就为素雅洁白的纸。可见,纸本源至真至纯,而即使历经千刀万剐,淬炼沉淀后,仍纤尘不染,坚守本心。而成纸之后,它便如佛一般去造化众生。纸没有固定的形相,如佛一般。当人们需要用它记录时,它便幻化成册,在不言不语间,将圣人的智慧,历史的轨迹,民族的精神,人间的情感呈现其上,顺着几千年的时间长河,流传于今;当人们需要用它娱乐时,它便幻化成纸鸢,在草长莺飞的二月天里,承载着散学归来早的儿童们的天真与欢喜,飞上蓝天;当人们需要清凉时,它会幻化成纸扇,让人处于盛夏不需雪,终年生出无尽微风,扫却人间炎暑,召回人间清凉;当人们需要传情达意时,它还会幻化成信使,承载着卓文君对司马相如“一别两宽。二地相悬”的思念,承载着管道升对赵孟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深情,承载着林觉民对妻子“即此爱汝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的诀别。纸如佛,不管你需不需要,它,便无处不在。
你可曾久久凝望过纸,它有自然的广阔,包容万物,任凭典章驰骋;它有君子的品格,文质彬彬,千载风华不灭;它哟佛的心境,心怀天下,无语感动苍穹。
明己之心,见己之性,明纸之心,可见无上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