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朋友给我转了篇文章,凯丽的闺女张可盈在网上发了篇文章「我是凯丽的女儿」。文中细数作为名人女儿,她从小在妈妈的光环下长大,十九年来都感到自卑。
朋友说:她再怎么着也是在北京,明星名人官贵多了去了。照她这逻辑,咱们这种出生于在小城市,爸爸一直做领导的,得自卑到啥程度啊!
我爸一直在我们那个小城市做领导。我从小就从周边大人暧昧的眼神中模糊地感觉,自己和身边的小伙伴们有点不一样。
可我爸从来不帮我。
开学前,我因贪玩,寒假作业没做完。眼看第二天就要开学了,我晚上熬夜,一边哭一边赶作业。凌晨两点还没写完,眼泪鼻涕横流。我妈看着心疼,让我爸跟老师打个招呼,就说家里有事,晚一天再去学校报道。
我爸言辞拒绝,说这次这么混过去,下次呢?自己偷得懒,自己承担。
我当时特别恨我爸。
有次发烧,浑身软绵绵的,不想上学。我让我爸给老师打个电话请假。我爸说:“你能说话就说明脑子清楚,就能听得懂课。我可以把你送去上学,但不能请假”
然后他让我妈把我送去学校了。
我当时恨死我爸了。我觉得我不是我爸亲生的。他就是故意要整我。
有一次,我冲刺中考,有个亲戚来做客,挤眉弄眼:“你那么累干嘛,你想上哪个学校,还不你爸一句话”我爸听到后,很严肃地要求他以后不能这么说话。然后板着脸告诉我:如果我考不好,他是绝对不会帮我找关系的。也不会花钱交赞助费,去上好的学校。
我心中特别愤懑。因为愤懑,充满了复仇般的力量。拼命努力。考了我们那个小城第一名。
当然啦,成绩发布以后,有人说,我的成绩本来没那么好,是我爸找人加分,给加上去的。
呵呵哒。
上大学后,学校离家远。那时候还没12306网上订票。节后返校的票特别不好买。我爸有个手下,配偶就在火车站担任领导职务。
我妈让我爸给人打个电话,火车票的问题就解决了。而且咱就要一张票。这是很小的事。我爸说不。
晚上我爸说,明天咱俩轮流排队去买票。我四点起床去排队。然后你五点起床,五点半赶到,去接替我。我回来吃饭。吃完饭去接替你。
我只能说好。
寒冬的凌晨五点,我被闹钟叫醒的时候,整个人是很懵的。胃里一阵恶心——从来没这么早起过。我磨磨蹭蹭穿衣/洗漱,不情不愿踏入寒风呼啸的黑暗中。
我找到我爸时,他的脸和鼻头都是红的。睫毛上也结了一层霜,看起来有点像圣诞老人。他看到我来了,闪过一丝喜出望外的神情:难道他认为我一定会睡过?还是说他压根没打算我会来接应他呢?
我本来打算面无表情的跟他说:“我来了,你走吧”。看到他冻成这样,我有点不忍:“爸,你赶紧回家吃口饭,暖和暖和”
他嘴上说着:“好”,把我换到队里去。却不离开。“你咋不赶快回家”“我陪你站会儿”
我爸在队伍前四处溜达。看到有人插队,就很严肃地说:“不许插队,按顺序排队”
可能是长期做领导,我爸身上有种不言自威的气质。那些浮躁的小青年,明明一脸喧嚣,看到我爸,就像调皮的学生看到班主任,迅速安静下来,乖乖回到自己的位置去。
我偷偷笑到肚子痛。
突然,一个犹豫又惊异的声音传来:“黎……局长……真是黎局长吗?”我一抬头,是一张似乎见过的中年男人的脸。我爸抬头:“哈,是周科长啊”两人开始了成年人之间庸俗的寒暄。队伍前后的人投来暧昧的目光。
周科长对于我爸出现在这里,感觉很惊异。对于我们父女凌晨跑来排队,更是觉得匪夷所思。他轻声说:“黎局长,我给你拿张票吧。大冷天的”
我爸摆摆手。
周科长讪笑着,带着一肚子疑惑走了。
8点售票窗口开启。9点半,我终于拿到了票。我爸一直陪着我。没回家吃饭。
当票拿到手的一瞬间,我俩有种八年抗战胜利结束的感觉。我发现我爸也有点如释重负。然后我哼着歌,我俩高高兴兴走回家去。
大四时,我考研,成绩很好,拿到了公费名额。硕士毕业后,只身去北京找工作。
一路走着,一直是一个人。
走得越远,身后的奇奇怪怪的言论越少,挤眉弄眼的暧昧越少。
当你走得足够远时,那些嘴碎的人,已经看不到你了。他们只知道你走了很远,不知道你走的是一条风景怎样的路,所以无法意淫出自认为合理的画面。
今年我结婚了,我爸总算不再认为我丢脸。是的,他一直觉得有个30岁未嫁出去的女儿很丢脸。终于和我爸握手言和。也能平静地问起,他多年前为什么不愿意打一个电话帮自己的独生女儿要一张火车票。
他说:“人的本性是喜欢依赖的。一次依赖,就想次次依赖。从独立走向依赖很舒服;而从依赖走向独立很痛苦。更可怕的是,会形成思维模式。小的时候,依赖我,没问题。但我总有一天会退休,会老,会死。到时候你怎么办?就算你运气好,找到一个可以依赖的人。有一天,他变心了,你怎么办?就算你运气好得不得了,他一辈子不变心,但他寿命比你短。到时候你怎么办?”
我一边默默点头,一边回想起,他平时对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滴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自己的事自己干,靠人,靠天,靠祖上,不算是英雄好汉。
回归我这前30年,一路走来,每一步都很踏实。吹蜡烛的时候,新年钟声响起来的时候,甚至见到流星的时候,我都不会许愿。因为我知道,路全靠我自己走,我就是我自己的神。我不需要向任何力量祈祷,也不需要借助任何外部的力量加持。
这样的我,自然非常自信和笃定。
我也想对可盈小姑娘说:“我爸是领导,我这30年,越来越自信”
黎沛沛,居北京。景观硕士读完硕士,英语过完专八,跑去干房地产。每天都要读书写字跑步的勤奋笨拙已婚少女。我男人姓黎,我爱他,所以我叫黎沛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