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三两两的走出客厅来到院内，初春时节院内花草还在复苏之中，院墙上的凌霄花，光秃秃支条爬满了门楼和整个院墙，少了绿色叶子的遮挡，那些支条弯曲着看上去有一些的凄凉的苍桑感。
水池边的假山，座落在一个酱红色长方形的大盆内，水还在却少了鱼。
这是母亲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给盆内换水，看着金鱼自由自在的游着，长霞睹物思人，一时走神。
大哥武军整理好服装，拿出一条大红色的“中华牌”香烟，弯下腰在门口换上皮鞋，本来是要把香烟递给夫人放包里的，看见大姐站在假山前发呆不动，就走到大姐身边开玩笑的说：“今天中午有鱼吃。”
长霞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院内的人。
女人们围在一起谈论着什么，孩子们好象是觉得在院内等的无聊，有两个人已走出院门、还有三个跟着身后。
长霞还没来得及回话，长雁直接走到大哥面前说：晚上我请大家吃小鱼锅贴，算是给你送行。
她用期待和征询的目光看着大哥。
大姐见他俩在说话，离开他俩向室内看了一眼，用目光在寻找她的先生，因为先生说好了要带酒水和饮料。
“哎呦哎呦，大姐夫还是俺来帮你拿。”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不用猜就知道是老五建军，他学大姐夫的侉话“俺”，说着接过大姐夫手里的东西。
大姐夫叫刘鑫，也是一名法官，大家见他关房门，就准备出院门了。
老五拎着白酒、老四拎着红酒、老五老婆拎着饮料，一个接一个走出院门，大姐夫先锁房门后锁院门，和大姐最后出门。
万豪酒店非常有知名度，专做淮扬菜。又因离家较近，七八分钟就到，一般来人都在他家用餐。
一行人稀稀拉拉的在前面走着，个个是要模有模要样有样，特别是大哥1.80的身材，一成不变的板寸头发型、宽宽的肩膀、笔直的腰板、走起路来不但刚劲有力还很有节奏感。虽然没穿军装还是透出军人的气质。
天气本就死气沉沉，加上一行人衣着的深黑浅灰，让人看着心中更有几分压抑。
只有路两边低矮的冬青树，常年发绿的叶子，给过往的行人带来早春景色。
不一会他们就来到了包间。
包间的地面上铺着紫红底色地毯，毯子上面绣着深黄、墨绿、凹凸有致的花纹，脚踏上去有些软软的还带点弹性。
孩子们先到已经坐在冲门的沙发上。
沙发是棕色皮质的，靠背上有着上、下二排的鼓起的方块形，上面坐着大大小小五个孩子，只有中间小男孩的头露在靠背外面。
沙发前是一个很大的磨沙玻璃茶几，上面白色透明玻璃茶杯中还冒着热气，绿绿的茶叶还在上下浮动着。
武军到时静静起身喊着“大舅好。”又用手指着沙发说“你坐这。”
孩子们也跟着起身，喊着舅舅便准备离开了沙发。
武军笑着说“不用了，你们也坐到桌子上来，就准备吃饭吧。”
这是一个可坐16人的大圆桌，圆桌一圈放着包着花纹图案的靠背椅，大转盘中间摆着一大束漂亮的花卉，五颜六色。
整个包间色彩斑斓，色调温暖，让入坐的人心境也随着改变。
“大姐夫坐在我的左边、支队长坐在我的右边、老四老五紧挨着好一起喝白酒，其它人员随便坐。”武军站在主宾的位置上一边说着，一边用手示意着安排大家坐下。
支队长是长雁的老公宇峰，在公安系统工作。
长雁一直在关注静静，心急的说：“静静，你就坐你爸你妈一起。”
静静看着小姨，脸上露出有点不爽和为难说“谢谢小姨，我还是和然然坐在一起”
然然是小姨的儿子，比婧小五岁，是个帅气的小哥。
服务员将打开的白酒、红酒、各种饮料放在桌上。
转盘上已经摆上八个冷菜，酱深色的五香牛肉、鲜嫩的白斩鸡、香肚、翠绿的豆苗、青色的泡椒松花蛋、鲜红的大河虾、甜糯的桂花藕。
在说话声中、板凳移动声中、人们各自就坐。
在叮当的摆弄碗筷声中、服务员将白酒、红酒和饮料斟满。
武军站起身，用他特有的南腔北调的普通话说“这杯酒感谢大家多年来对父母的照顾。”
这句话说的真切，发自肺腑让在场的亲人感受到了真情。
大哥表面显得平静，可是透过他的眼神可以看到内心的感慨和悲伤，这是一顿从此后没有母亲参与的家庭聚会。
想到这大哥的泪只能流进肚子里，不能让大姐和弟妹看见。
大家响应着，说着各自想表达的语言，端起杯抬起头一干而尽。
炒菜在不停的一道一道的上桌，淮扬菜中的主打菜软兜长鱼、平桥豆腐、开洋蒲菜、丝瓜茶馓……
大人们一轮一轮的敬着，酒在胃的作用下，慢慢的进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他们面部慢慢的变红，身体发热，气氛也比刚来时缓和了很多、人们暂时忘掉了失去母亲的悲伤，一股浓浓的手足之情在杯中传递着。
轮到孩子们上场了，静带着弟妹们给长辈敬酒。
先敬大舅大舅妈不必多说，接着敬小姨小姨夫，最后该给爸妈敬酒了，端起杯子只喊了一声“妈”
倒是其它孩子大姨夫、大姑夫的叫个不停。
静静有难处，她和父亲的关系在上高中时就有了裂痕。
自从那次她对母亲说“请转告他，从此以后不要让他来烦我，我就一定能考上大学。”母亲为静静说的话感到震惊。
静口中的他就是她的爸爸刘鑫。
大姐心里正在犯愁，如何调解父女俩人的矛盾。
这样的场合她是不会考虑到父亲的面子和感受的，静静心中的委屈太多，一时难以消除。
小姨在法院是民事案件的调解高手，不但是单位的先进，还是省里劳模。
她不动声色的在观察着婧婧，见她面部并没有每次劝和时的怒气，眼神中还有那么一丝丝迟疑。
见孩子们敬完酒坐了，小姨找准机会，对静静说自己小时被母亲打的心情，表明孩子这样的心里很正常，拉近了和婧婧的关系。
接着问静静：“你在上午家庭会上是怎么说的呀？要向长辈一样孝敬父母，孝敬父母要落实在行动上哦。”
长雁见静没有反驳的意思，接着又趁热打铁的说：“单独敬你爸一杯。”
或许是静静在上午家庭会议中觉醒、或许是今天的场景感动了她、或许是小姨引导有方。
小姨说话时，包间内非常安静。可以听到身边人的喘息声、心跳声、就连空气好象也凝聚在那里。
大人孩子们一脸的严肃，一会看看静静、一会看看劝她的长雁，还有人目光投向静静的父母长霞和刘鑫。
就连老五建军的女儿玉婷，好象也懂得事情的严重性，七、八岁的孩子也静静的坐在那里不动。
这样的安静让人感到要窒息。
刘鑫为了缓解大家紧绷的神经，假装轻松用自潮的口吻戏弄说“谢谢大家好意，不要为难孩子，喊不喊我都是她爸。”人们把目光投向的刘鑫。
平时不拘小节的刘鑫，今天看上去面色确实不太好看，脸上一会儿白，一会儿红。
紧接着人们又把目光齐刷刷的转移到静静的脸上，她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觉，为了掩饰自己，正低着头用手摆弄着手中的筷子。
长霞此时心中很是矛盾，想听到女儿口中喊出的爸爸，又心疼女儿此刻的焦虑心情。
武军站起来，一只手抬起微微分开五指，优雅的从额头往后脑勺摸了一下他的板寸头，一只手指向坐在静不远处的建军说“老五，给静静倒上一小杯白酒。”
酒满时，静静有一些不情愿、还是不自然的缓缓站起。
静静端起酒杯，面部表情僵硬，目光似乎是看刘鑫，又如盯着父亲面前桌面，用微弱颤抖的声音说了一句：“爸，我敬你。”将酒杯放入嘴边抬起头一饮而尽。
杯中的滋味只有静静自己能够品尝。
冰冻封锁了四年的心，终于有了裂缝，阳光射进将其融化。
武军带头鼓掌，桌上随之也响起了掌声，四年了女儿才喊出一声爸。
小姨肯定静静的做法说到：“四年了，一千四百多天，各种场合的劝说无效，今天终于原谅你爸爸了。”说着动了真情，端起自己的杯子又说：“来，小姨敬你一杯。”
一时表扬声、夸赞声响起，人们悬挂的心终于可以放下。
小姨夫宇峰对静静说：“静静今天表现非常好，给弟弟妹妹做出来榜样。”
只有长霞百感交集、鼻子发酸、热乎乎的泪水顺着面颊流到嘴角，咸咸的味道也随着流进嘴里、流进心里。
长霞的思绪又回到了四年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