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LTONGNV
再说舒芜,自打那天撞到一个偷窥她在桥洞里藏东西的大男孩,小小的她回到家后就一直闷闷不乐,不管真实情况中他到底看没看到自己藏东西,只要他刻意停下来并且伸头看了,他就有看到的嫌疑,而且这种嫌疑并不好摆脱。这是人们惯常合理的思维方式,在所有人心目中,关于这种事人们是不大会俺耳盗铃的。尽管她一直认为那个青砖洞全村子里的人只有她知道,但她还是放不下心,思来想去,第二天一大早她又跑到桥洞下。桥洞中央,差不多与其肩膀平齐的地方,她拿开一块断裂的青砖,然后,悬着的小心脏终于落了下来。青衣木偶还在,正对着她微笑呢,她也乐了。
青衣木偶小人只有她当时两个手指大。孩子气的黑发短短的,粉扑扑的小脸微微笑着,睫毛很长,圆圆的脑袋下面,瘦削的身体外披着微暗的绿衣,没有手,也没有脚,却有神并恰到好处。原本,她给她取名“绿衣木偶”,不久后,在她得了“青衣”二字便果断将其改掉,以后都称之为“青衣小人”了。
“青衣小人”是李良玉特意买来送予她的,她希望自己的女儿每天都能像那只木偶一样,不管面对什么都可以保持微笑,那是最美好的寓意。
舒芜的童年除白果河以外还有“青衣小人”。在她很小的时候,大概只有四岁,常常因为父亲性情不定的大发作所导致的家庭不和默默的离开家顺着白果河走到南面的大桥上去。那时,桥两边的砖砌挡栏几乎都在,她经常沿着两边的挡栏打转,一边走一边用手指划着挡栏,或者只是趴在断了一半的挡栏上默默发着呆,这种状态一连持续几个小时,青石桥上经过的同村的人看到她,或喊或直接把她抱到一边去,对于大人们来说,小孩子的这种行为实在危险。每次,当有人把她从挡栏边抱回来时,她都固执的再跑回去,他们见此情状只得告诉李良玉。
李良玉没有揭穿更毫无阻止之心,她了解她的女儿,知道她需要一种属于自己的方式来平衡所遇到的所有问题,相比其他,这已经是最好的方式了,包括后来她开始在夜晚的行动。出于对她的担心和保护,每次月亮较好的晚上,她察觉到她悄悄出去的时候,她总是在她前脚出门之后,后脚跟上去,舒芜上了青石桥,她便躲在青石桥正北相距约一百米的电灌站后时不时注意着她,她隐藏的很好,以至于舒芜从来没有发现过她。白天她是不会跟去的,白天桥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没什么可担心的,再说孩子是需要自己的空间的,她想。这种情况维持到舒芜六岁——开始认识更多事物并在脑袋里形成观念的时候——上学的年纪。
上学以后,她还是要到桥上去,从桥上可以顺着河水眺望远方,可以感受两岸土地的芳香,还可以听到远处哗哗汇流的水声,她会因为这种声音而感到无比平静,她习惯了这种声音就像是婴儿习惯于羊水的声音。当她得了“青衣小人”后,她总是带着她一起来享受这种宁静。她甚至把“青衣小人”独自留在那里去听,她相信她和她的小人是可以通灵的,“青衣小人”听到的声音总会传达给她,那么在任何时候,她都可以感受到那种随时随地都坐在青石桥上听不远处水流的声音,那声音给她安宁。她爱并留恋着白果河。
在蒲玉把心献给故乡的白果河与那三棵树时,他并不知道,原来还有一个人与他同样依恋着白果河,在他少年的心里,原以为这种对于故乡的爱,对于白果河的爱是他独有的,他因此而感到骄傲和满足,谁会有他这样赤裸裸的爱着故乡并用一切辞藻来赞美故乡呢,他赞美她的声音是那么动听。
然而,每个人都爱着自己的故乡,但并不是每个热爱故乡的人都用相同的方式表达着他们的爱。那些世代居住在此的人从不会过多的流露出对于故乡的种种感情,只有一点可以暴露他们,那就是,离开这片土地将生不如死。而那些离乡回乡、走走停停的人总是显露出对故乡深沉和忠贞不渝的爱,他们会在离开的时候伤感万分,回来的时候激动万分,好像他们比那些永世居住在此的人有多出千万倍的不为人解的感情。其实,只是哑口无言的习惯与喋喋不休的想念罢了,历来都是如此。
如果说他们曾数次在白果河边或青石桥上擦肩而过,那么,那天下午蒲玉无心又刻意的停留使得他们有了“正面交锋”的机会。当时的他们并没有理由询问对方的名字,她对他不屑中尚有不屑,他在她面前说不出什么话来,加上年龄的差距,她不过是个野丫头,没必要知道名姓。后来,他们又在青石桥上擦肩几次,除了她对他有些厌恶,他对她有那么一丁点“畏惧”与并未停止的好奇外,彼此都大步径直走开,相互不理。村子里,年龄不同的两个人之间是无话可说的,再有男女之别,就更加没得说了。
时间晃晃悠悠的到了十多年以后,还是那座青石桥,也还是青石桥上的遇见,不同的是,青石桥变成了一座货真价实的“桥梁”。
那已是一九九二年了。那年夏,十八岁的舒芜高中毕业,即将开学去外地上大学。李良玉在那个暑假满足了她的愿望:一部黑色柯达相机,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方式可以比满足自己女儿的愿望更好的了,她认为,有了相机,舒芜一个人在外地就不会太寂寞。舒芜得了日思夜想的相机之后开心的不得了,她立刻骑着车去了县城,在她的母校上林一中右边一个叫做“柯达相馆”的店里一次性买了七卷胶卷回来。
舒芜对相机或说摄影的兴趣因她小姨之故在她小时候便开始了。她小姨李良茵那时是个初出茅庐的摄影师,喜欢拍人物,总是趁着来她姐姐家做客的机会端着相机在村子里拍来拍去,着了魔似的,见到任何一个她认为“上镜”的人都要求给他或她拍几张,男女老少概不例外(舒芜保存下来的小时候的照片大多都归功于她的相机留影)。渐渐地,她的胶卷里装进了许多李良玉家附近的人,她自然不是随便给他们拍,下次来时,她会把洗出的照片送还给他们本人留念。李良玉每每调侃她说:“难道你在你自己家和娘家都还没拍够吗?”李良茵嘟哝着嘴像还未出阁以前那样在她面前撒着娇说:“当然没有啦。”
话说在那时,照相机还算是奢侈新鲜的玩意,如果某人有一台相机刚好此人还是一个摄影师,那么这个人自然而然会惹人羡慕,就像舒芜对她小姨的羡慕那样。所以,每次李良茵在村子里转悠着给别人拍照片的时候,舒芜总是追随着她,她喜欢看她拍照的样子,也喜欢听相机把人收进去那一瞬间的咔嚓声,她觉得异常神秘诡异和好玩。李良茵看出她的喜爱之后开始教她拍照,还说与她一些比较简单的拍摄人物的技巧。不过,相比于人物,她更喜欢举着相机拍些花儿草儿之类,人物的拍摄角度差那么一点就会扭曲,而花草的扭曲未尝不是另一种美。小小的舒芜对于美的自主性选择很有主意。
她把胶卷装进相机以后便对照说明书仔细琢磨着这款相机的使用方法,不时的又去请教同村曾在小学教她数学的舒老师——他不仅是一名数学老师,还担任着学校里唯一一个摄影师的职务,例如学生的证件照、毕业留影、校园摄影等。李良茵教她拍照那会已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当初的她也只粗略会了些,并不全懂,尤其是对焦距这一比较头疼的技术活,后来,事业繁忙的李良茵好多年才会因探亲之事来一次,很少再携带相机谈及摄影之类,她自然而然也就和相机失去了机缘。她去请教舒老师关于拍摄的更多知识,主要针对焦距、光圈等,对不好焦距,拍出的照片永远都是模糊难看的,这一点她小的时候就深有体会。
大概有十多天的时间,舒芜都在她家、舒老师家还有相馆的路上来回穿梭,她把拍出的照片洗出请舒老师点评,舒老师看罢照片在专业的相机使用技巧之外告诉她一个最笨拙简单的取景方法,那就是多看多拍,就像是多做几道数学题那样,前提是,必须要有一双擅长审美观察的眼睛,这个得慢慢来。又过了半个多月,经过反复观察练习还有胶卷的大量消耗,她抱着七成信心于八月三十一那天再次去了青石桥那里,她要在临走前给她的白果河和青石桥留下属于它们和那段光阴里最美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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