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父亲的皮肤
1. 那时候我们还小
书本上学到的词语“肤如凝脂”,我在父亲的腰背见过。父亲自小审美就不错,收拾得很体面,有点害羞。着急、生气、害羞时候白净的脸上都会飞起红霞。
但比他的面部更白净的,是他的衣服遮盖下的身体。父亲自小兴趣广泛,种植养殖,修理水电自行车,他都是无师自通,看别人做一遍自己就会了。成为农民后,养猪、养牛、养羊、养鸡、养狗、养猫,我家都有过。所以我们这些农家孩子长大来到城里对宠物没有什么新鲜感。尤其是我,那时候人都经常吃不饱,猪也是,猪饿急了也跳墙,一次,猪圈被猪儿掀翻了,跑出来。刚学会走路的一岁的我吓得哇的一声哭了,从此一段时间不会走路了。
为了给牛儿割草,父亲经常冒着炎热穿个背心、挽起裤管、顶个破草帽去割草,赶傍晚他就满载而归,架子车或人力三轮的里面满满的各种青翠的绿草。我们都说,父亲背后就是因每次割草太热聊起来腰间的背心卷上去,导致后背被强烈的紫外线晒出问题的。
2. 这时候我们大了
六七年前,2014,就是发发展展出生那年,父母亲还在帮大姐看孩子。父亲背部发现一个肿瘤,姐夫带他在交大一附院检查,后来在户县森工医院做了手术,弟弟陪床。后期做了放疗,父亲自己住院,自己摸索出利用卫生间的镜子给自己背部换药。那次我没做多少,记得做手术那天和弟弟等在外面,大夫把那从父亲后背挖下来拳头大小一块肉,给我们讲解切除的原理后送活检,我没记住说了啥,只记得当时心通通跳,那是第一次见到切下的亲人身上的肿瘤。
2022.7父亲的左下唇长了一个痘痘样的东西,吃东西撞破时流血不止,在镇上和县上看了,都是判断不出,建议取西安市检查。舅舅用他的方法给父亲治疗了一段时间,2022年8月好了,但是11月又复发了,父亲自己也开始在手机短视频上刷口腔医院哪家强了。终于愿意来西安了,给母亲交待了家务种种,坐我的车来西安了。
和弟弟一起带父亲先去了最近的521医院,一个年轻的医生接待后叫来了他师父,老师傅看后建议我们去专科医院,说自己这里只能手术,怕出血,大医院可以激光治疗。
我们又打车去了交大口腔医院,第一个医生看后让转擅长肿瘤的另一个医生看看,另一个看了一眼就说是良性血管瘤,要手术切除并住院。开了住院证在住院部门口等了半天时间,一个护士出来说没床位,让先回去等床位会给打电话。
打车回,在路边饭馆吃了一碗面。我们趁着中午又去了陕西省肿瘤医院,挂了专家号,老专家一看说是血管瘤,在他这里要住院10天,建议去专科医院做个门诊手术即可。唉,我们心里想:关键是专科医院也让住院啊,不给做门诊手术啊。又去了交大一附院,人山人海。没号,排到三天后了。
最后决定等口腔医院的床位吧,回家。
等了几天不见来电话,我和弟弟都有点心急了,我打听周围,有人推荐去北郊的中医医院,弟弟看牙觉得他看牙的这个医生态度可以,问了问,人家让过去当面看看。
于是去了第五家医院,204所社区医院,这个年轻帅气的大夫态度不错,但是对自己技能不放心,也推荐去专科医院。我说专科医院让住院呢,太远了,能推荐个近的么。他说打个电话,联系了他师傅。于是我们出门赶往他推荐的一附院附近的他师傅自己的口腔诊所。
这个师傅原来就是交大一附院口腔科的,也六七十岁的年纪了,艺高人胆大,他一看,就说能做,让我和弟弟看了以前他做的类似肿瘤的照片,然后就决定时间。我们也当机立断,马上就做。手术费5000元。
做完手术切除后,缝线后我们走回家。下午我再过去,这位师傅带我去送医院进行病理检查。到了肿瘤医院病理科他找了个熟人送进去了。
第二天,病理科还是不确定是否血管瘤,询问是否做进一步深入检查,做的话押金2000元,依据父亲的情况和多个医院的经历,最终没做。
11月17日弟弟带父亲去拆线,20日我带父亲第二次拆线后,他基本恢复了,嘴唇看不出什么异样,21日自己搭车开心的回家了。
(二)父亲的世界
1.难得的聊天
20日中午和晚上我带孩子和父亲和弟弟家里聚餐,午饭弟媳妇做了萝卜大肉饺子,晚上做了父亲一大早在早市上买的一条大鱼。父亲难得的聊了很多,文弱衰老的他遇到不平的事情还是那么义愤填膺,因为一直没有收到交大口腔的住院通知,父亲气氛地说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就这么对待退伍老兵啊。提起年轻时候,征兵时候,光荣入伍,但是运气不佳,背井离乡去了南方当海军,被相亲欢送,一个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带着对前途的美好期待出发了,父亲入伍前已经是高中学历了。然而就他们那几届国家不分配退伍军人工作,这也是我们小时候偷偷能看到一些父亲当兵时候的英姿飒爽的单人照、集体照,但很少听父亲讲那段经历的原因吧!
父亲是个聪明的人,当时服役三年后,部队本来还想留他,他选择回乡复原。因为他略略感觉到一直待在部队也没有什么前途。就像后来父亲成为一名农民,即使种得一手好庄稼,却难以养家糊口时,他打工在民营厂,在那个民营厂还没倒闭前,父亲已经感觉到那个厂子要衰落。
父亲回忆,有个小伙看着眼红,放弃了手上的工作,篡改了年龄,也加入了父亲的队伍。最后应该是要后悔的。
而另一个小伙,属于队伍里很弱的,最后不得已提前复原了,只服役2年,却幸运地拥有了分配工作,老有退休工资的待遇。最后应该是偷着乐的。
父亲还回忆了生活中和邻居的各种恩怨情仇,比如和那个东边的老邻居。在爷爷奶奶那一辈,两家人好得不得了,东邻居的女主人是个接生婆,和我奶奶关系不错,我们姐弟都是她接生的,可能大半个村子的孩子都是她接生的。在奶奶憧憬孙子的岁月,除了日常的交往,定和奶奶有过无数美好的憧憬和祝福。然而下一代相处的却是另一个结局。东邻居盖新房子,椽头戳过了墙,伸了过来,当时母亲还正在月子里,坐在炕上给姐姐喂奶,吓了一跳,父亲动怒了要去理论,善良的爷爷奶奶想到两家的关系,不想多生是非,忍了。后来爷爷奶奶将父亲分家分了出来,爷爷奶奶的老家由二爸继承了,等二爸盖新房时,东邻居的女主人已经过世,男主人瘫痪在床,他们的儿女不讲理了,当初本来是他们盖房时越界,还不让二爸在中线上起墙,非说要按照椽头伸过来的长度让出来地方给他们。二爸本来身体和性格都弱,刚去理论几下被对方用砖头打了血漏子,农村话,就是头上打出了血。父亲气得直接去和邻居的瘫痪的男主人理论,那老头心里明镜似的,一句话也不说,父亲说让你儿子给出,我给你儿子讲清楚这中间的道理,那家的儿子死活不出来。
事情惊动了村委,村委或许被买通,或许是怕不讲理的,让二爸让出部分空间,再赔付对方800元,二爸竟然答应了。钱赔了,也让了一部分距离,要拆就墙砌新墙了,邻居还是不答应,打人的男人的媳妇直接骑在旧墙上闹事。可把父亲气恼了,直接过去开骂,不讲理啊,碍于是个女人父亲又不能动手,暗示二娘去打,二娘平时把二爸治得服服的,这会儿可是不敢撒泼,还躲到另一家人屋里去了,估计是留在自己家里不去打的话怕被我父亲骂。二爸自己武力值太差,当然也怕他的哥哥,我的父亲为他出头而吃亏,暗地里赶紧让二娘叫来了娘家人,二娘的兄弟黑道白道的哥们可是有两下子的。果然,二娘的兄弟带着几个弟兄气势汹汹一来,那边的火焰就嚣张不起来了,退兵了。农村为啥喜欢生男孩,就是有的场合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还得斗狠。不像城里人,面子上都是一团和气,搞事情都是用大脑和心眼在暗地里。
父亲还回忆了生活,一路走来,把母亲惯得公主病越来越严重。每天早起的第一个人总是父亲,生活烧水,母亲起床后象征性地擦擦桌子扫两下地就开饭了。还要对父亲干活指指点点。母亲把父亲抱怨了一辈子,一直想让父亲自己干点儿什么商业上的事情致富,而父亲不擅长,母亲扑了几次都失败了,父亲农业有长处,但是没有启动资金,做不大也赚钱有限,父亲人正直有脑子又是老党员和退伍军人,村里好几个人都要推选父亲当村长,父亲有一点儿动摇,但是母亲认为父亲不适合不答应,于是父亲的从政道路没了,但他手里的选票一直受到村委的重视。
2.无声的记忆
带父亲拆线那天很有感触:开车去吧,那儿停车位紧张很难停车。疫情期间,公共交通又不放心。不远不近的,最终决定给父亲和我分别刷一辆共享单车。临行前,弟媳妇还问父亲能骑车不,建议给父亲刷美团的小黄车,因为小一点好骑。我笑了,说父亲的骑车技术杠杠的,早年家里一辆二八自行车父亲骑了多年,又是骑车几十公里到长安韦曲去卖辣椒大蒜,又是前座后座都带上妻儿去赶集,姐姐上高中骑车带着姐姐并送粮食。在我的印象里,最近的一次应该是我上师范期间,他骑自行车将我送到公路上去搭乘到西安去的中巴车。仍记得有一次,父亲给县上卖鸡,忙活了一天,那个周日下午送我时蹬车蹬得格外费力。似乎那天自行车也因为上半天负重送鸡太多而有点不给力,父亲每蹬一下身子都要往前给点力。腿上的肌肉紧绷绷的,汗水打湿了背心、额头。那会公共交通不发达,好不容易等来一辆车,人很多,根本没座位,我站在人挤人的狭小的空间,从车窗看着父亲招手然后骑上那辆老自行车缓缓消失,眼泪不争气的直往下淌,也是从那一刻,我的心里对自己说:一定要争气,给这个贫穷的家争气,给爱我们的父母争气。
3.人,总是不完美的
父亲,穷怕了,到了现在,不穷了,还是穷的活法。哪里的肉、菜、面,更便宜那么几毛钱,哪里的青草鲜美可以割草喂羊省了饲料,这是他的关注。这个2023的夏天,他背部和嘴唇的肿瘤看着应该好了,但是我认为还是应该避免暴晒,不值得用健康冒险,他总觉得没事,真的心大。一大早吃完饭就出去干活了。这是他的价值观。
父亲总是在儿女跟前抱怨母亲的种种不够持家,但真的在母亲跟前他又不去对抗,也许是惹不过,也许是心底的宽容和爱。对于我弟弟,一边抱怨一边心疼,说自己应该舍得,不能“老鼠给猫攒”,行动上却节俭,还不是为了给儿子过日子。口是心非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