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二十岁那年,母亲已驾鹤西去,我们母女间的对话只能在梦里、泪里、在我心里。
妈,我挺恨您! 您是一个控制欲太强的女人。您严格约束您的产品——我,要求一个孩子的言行如成人般滴水不漏。经常会为一次亲友聚会中的不得体,给我开一场批斗大会,您尤其擅长当众奚落我,让天性敏感的我无地自容,似乎这样才能铭记您的教诲。我的自卑感由此成功建立!
妈,我挺恨您! 您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您的利己体现在管教我的方方面面。为了免去照顾顽童的烦心,您告诉我小猫小狗不能靠近,都会咬我,至于如何咬,您形容得惟妙惟肖。至今,我怕一切动物。您还发明了“隐形监视器”,让我以为这玩意儿是个藏在身体里的芯片,它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即便寒暑假您和父亲外出工作,我也战战兢兢,吃根冰棍都要鼓足勇气,掂量再掂量。直到步入青年,偶然听到邻居奶奶的对话,原来她就是您遥控我的“监视器”。说您精致,是因为我是老师最优秀的学生,您的这套教育理念在那个无知的年代还被广为赞许。您洋洋自得地培养了我敏感、易紧张的神经系统。
妈,我挺恨您! 您是一个苛刻的女人。您总善于寻找我的弱点,继而放大,去对比我同伴的强项,得出的结论是:我永远不如别人优秀。我的劣等感顺利植根。
妈,我挺恨您! 您是一个无趣的女人。我的童年没有欢乐,没有玩伴。您怕那些撒欢儿的“野孩子”带坏了我,以至于我在群体互动时局促不安,无所适从。这直接导致我中学时期社恐大爆发,别人喊到我名字都能立马脸红。当众发言,更得消耗掉我半条小命。我有写不完的作业,看不完的书,周末还有书法老师上门。您去世以后,我扔掉了所有的笔墨纸砚,多年不曾碰触。您顺利把我打造成为一个自卑、孤独的姑娘。
无数次从嘶声力竭的梦中哭喊着醒来,您轻松地说:这是家族遗传,外婆就讲梦话。我从不敢告诉您:我的梦里全是呐喊,和反抗!
多年后的我,历经神经症折磨,结缘森田疗法,才开始反思自己的人生轨迹,反思的结果是: 您造就了一个神经症的我! 教授讲痛苦,讲人生; 无为老师说你应该有一次和母亲的对话,哪怕是在内心。院长讲见幻即离……于是,我去揣摩您的痛和苦,我想直视多年摆布我的幻境。
我翻开唯一一本家庭相册(大学毕业前我很少拍照,极其别扭),扉页上是您留给我的文字:
看到这些文字,泪眼婆娑。我感受到了您的柔软。我尝试着去理解您:
我的外公经营了当地最大的企业,是地区商会会长。您的哥哥姐姐们是老牌大学生,是获得国家第一批特殊政府津贴的专家。而您,作为家族最小的女儿,陪着您的父亲——我的外公,经历了反资本主义的浩劫。十年知青生活彻底扭转了您的人生。您郁郁不得志,把梦想寄托到了我身上。所以,您苛刻、挑剔、要求我完美、期待我有您兄姐一般的体面工作和身份。但是,您忘了,我需要快乐,而不是木偶般的禁锢。
我试着去回忆您给我的每一个礼物,每一个微笑,这些我多年忽略的爱融化了我。我的母亲是爱我的,只是她尚未学会爱的方式! 父母不可选择,我们的人生却由自己做主!我愿意用爱去拥抱恨意,让恨无所遁形。换了我,未必能做一个比您更好的母亲!今天,第一次,我想说:我爱您,我的妈妈! 没有您的苛刻就没有今天的我。
亲爱的朋友们,如果您也有不堪回首的往事,有不那么宽容温和的父母,请您用爱拥抱他们,也温暖自己!
如果您同我一样是这苍茫宇宙中一颗孤独、忧伤的星星,也努力发出最亮的光去温暖世界吧。
惊恐爆发的第一个年头,鼓足勇气从海平面驾车到海拔3000多米的哈雷阿卡拉火山,只为拍摄一朵银剑。愿我们都坚强地绽放,无惧风霜!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谨以此文献给我深受原生家庭创伤的森田战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