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衣服

    一直想写一篇关于奶奶的文章,可是一直没有什么头绪,直到前几天衣服开线,向宿舍阿姨借了针线来缝衣服,才勾起我关于“衣服”的记忆。
    缝衣服的本事还是奶奶在世时学会的。小的时候,农村每年入冬之前都要“做被子”,就是把被子拆开、洗净、上浆然后续上棉花,这样冬天才能更暖和。奶奶那时身体还硬朗,缝被子的活儿,大多是奶奶与大姑共同完成,有时大姑农忙不在,奶奶就自己一个人缝。奶奶眼睛向来不好,听大姑说是做手术留下的病,所以每次都要我来“穿针引线”,然后我就看着奶奶缝,一针一针地缝,手法娴熟,虽然不似专业裁缝那般精巧,但奶奶做的被子还是很暖和、很舒服的。
    后来回到长春,奶奶也会经常为我缝衣服,我仍然帮她穿针,然后继续看她缝衣服。那时年少淘气,衣服穿得费,袜子更费,一双袜子不出三天定是要破的,奶奶也上了年纪,心疼奶奶的我就自己学着缝袜子。我不会缝,不懂什么平针、回针,就是胡乱缝,奶奶总是笑话我缝的不好看,我偏执拗地坚持自己缝,一定要捍卫自己的劳动成果和尊严。
    再后来奶奶病倒了,必须自己照顾自己,就越来越频繁地自己缝衣服。起初都是回忆奶奶是如何下针的,如何收针的,一针一针的,不紧不慢,专心致志的,这与我日后做事认真的态度是有极大关联的。

    关于“衣服”的第二件事是洗衣服。洗衣服的本事依然是奶奶教会我的,洗衣服这事似乎人人都会,没什么好讲的,但我奶奶洗衣服洗的干净。不是说她有什么独特的方法,和平常人一样,一盆清水,一盒洗衣粉或一块肥皂以及一双手。唯一不同的是,她眼睛不好,看不清哪里脏,所以她会用手捻着衣服顺着衣领一路洗到衣服下摆,这种方法简单有效,我想也是家里妈妈们洗衣的惯常手法吧。但这对我的意义却是不同:奶奶对我说,怕给你洗不干净,所以才会一点一点洗。

    自己一个人生活以后,洗衣服就成了自己的事,反正都是自己穿,所以有时图省事就把衣服放盆里随便搓搓了事,上了大学寝室有洗衣机,就干脆改成了机洗,连双手都解放了,洗衣服这件事从一件家务事变成了一件懒人的事。奶奶洗衣服从来不曾偷过懒,尤其是给我洗衣服,每一件都像缝衣服那样一下一下地洗,认认真真地,半点马虎不得,为什么?因为奶奶是个爱干净的人,也希望我穿的是干净的衣服,奶奶的衣服洗得干净,双手洗出了我这个干干净净的人来。

    与其说奶奶教会我的是关于洗衣服、缝衣服的本事,不如说是教会我做人做事的态度。

    第三件是关于穿衣服的。我不讳言家贫,没有漂亮帅气的衣服,甚至很多衣服都是别人送或买给我穿的,我从不因此感到羞耻,因为奶奶对我的教育是“不求吃穿有多好,只求吃饱穿暖就好”,这点与我父亲的想法截然相反,所以我很庆幸没有成为那样的人。奶奶让我穿的衣服总是干净的,在外人看来我是个干净的小孩,这份功劳非奶奶莫属,可是小时候总是不注意,苦了奶奶的双手在冷水里泡了又泡,现在长大了也变成了如奶奶一般喜欢干净的人。如今穿衣服越来越注意形象,关注搭配和样式,一柜子的衣服看着就赏心悦目,却渐渐忽视了奶奶的教导:

穿衣服,干净是第一位的,好看倒在其次。

    奶奶有个毛病,太爱唠叨,上了年纪的人都这样,有时我挺烦的,也因为她的唠叨与她生过气,后来想明白了

她的唠叨是源于孤单和爱。

奶奶最常唠叨的就是穿衣服,天冷了她叫我添衣服,天热了她就叫我脱衣服,问题是她总是以自己的感觉和经验来判断天气的变化,最常说的就是:“我都冷了,快把衣服穿上”。我很反感她这种“自以为是”,其实我根本不冷,最让人气愤的是她能一天之内叫我换十几次衣服,天晓得那时我有多讨厌她的。

    直到现在,由于我不适应南京多变的天气而经常感冒,才体会到有人在你身边唠叨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唠叨的人不唠叨了,我的世界安静了,也什么都没有了。

    我的彻底独立始于奶奶的病,脑血栓,只能一动不动地躺着,我对自己说:奶奶倒下了,成全了你站了起来。

    那时上初中,父亲忙于在外赚钱,照顾奶奶的重任就落到我的身上,我每天早起给奶奶换尿不湿,洗脸洗手,喂饭,收拾好一切然后上学,中午午休骑车回家给奶奶送饭、喂饭、自己吃饭,晚上回来做饭、喂饭、换尿不湿,由于精力有限,加上照顾不当,没两个月奶奶的身体搞得越来越糟。后来无奈把奶奶送去敬老院,直到高三毕业上大一那年,奶奶一直待在那里。

    由于奶奶经常尿床,衣服总是被弄湿,所以干脆就不给她穿衣服,又由于奶奶身材瘦小,得病后“瘦上加瘦”,所以躺在床上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儿。高三时有一次我在作文中写道:

看着床上那个瘦弱、皮肤干瘪、没穿衣服的"小人",刹那间有种生命轮回的错觉:十八年前她也是这样看着刚刚来到这世界不久的我,那时我尚未认识她;十八年后,我看着这个照顾我十八年的老人,她也不再认识我。十八年来我们从未分开,但我怕分开会在不久的将来。

    从奶奶病倒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为奶奶准备了她最干净、最好看的一身衣服,那时不清楚寿衣的概念,只想奶奶穿着最好的衣服离去。不管搬到哪里,我都把它同我的书放在一起,准备着那一天的到来,所幸奶奶很健康,直到高中毕业,那身衣服也没有动过。后来我报考了南京的学校,临行前我嘱托敬老院院长,那身衣服也一并交付,再后来奶奶走了的消息传到南京,我没来得及回去,到现在还后悔,跑这么远来上学为什么?去年回去才知道,衣服和书都丢了,奶奶也没穿上那身衣服。

    奶奶是个朴素的人,是个爱干净的人,是个认真又爱唠叨的人,她的晚年时光都成全了我,教会了我很多,让我这样的人也能穿着干净的衣服干净地活在世上,可我始终没有让她穿着干净的衣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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