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20岁了,总是穿着白色的衣服,衬衫或长裙。女学生的模样,纯黑的直发齐整整扎在一起。粉没有很多话,却喜欢笑,微微侧着头,笑也是轻轻的,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来。她并不美,没有身边许多女孩子的花哨。粉却是素洁干净的。

有空的时候,她喜欢到学校北门外的一处公园。那里有池塘养了红鲤。粉总会带了面包去喂。她就依在廊子边上看鱼,鱼的游,鱼的动。有时,就这么度去一个下午,没有声息地。粉喜欢鱼,大大小小的鱼,她也喜欢水被鱼划过的美妙的纹理。

粉的恋人,易,曾经说粉就如水的波痕一样,轻柔而清新。她总是站在北门的树荫里,等粉下了晚课一起四处走走。很多个夏天,他就站在那,偶尔下起雨,他就撑那把蓝色的伞。粉熟悉了的夏天,熟悉了的恋人,和伞。从15岁初识,一直到一同考入这所远离家乡的大学。易的头发总是被风偷偷吹乱,粉便拿了桃木的小梳子,淡淡笑着帮他梳。易就弯着身子,乖乖让她梳着,看她认真的样子。

易陪粉一起看鱼,丢一两块面包渣,看鱼们争抢一阵。他说争抢中的鱼是快乐的,而粉并不这么想。易说这里的鱼是可怜的,只有小小的池塘可以游动,粉却觉得鱼是幸福的,因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好像一处安全的家。易笑粉的天真,他说粉从没有长大过。粉就又微微侧了头,轻轻地笑了。“不好吗?”她问。

易没有回答,摸摸她齐整的乌发,喃喃一句:“傻丫头。”

“我想永远就这么安静地生活着,和你一起。许多个春天和夏天。一起默默细数着年月。好吗?像两条无声的小鱼。有水就够了。”

粉在日记里写着某些希望。夏天很浓了,自习室外的树木被日光照一片片耀眼的碧绿。粉合上本子,打了个哈欠,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在梦里,汗水渗过发丝,远处的蝉声也响了。悠长的夏,粉熟悉了夏。她的生日在7月,于是她总是对夏天格外在意。

下了晚课,易还是站在那地方,撑蓝色的伞。傍晚时突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地飘。

粉跑过来,躲到伞下。易说,过生日时要送她一对金鱼。粉又欣喜又失望,为什么这么早就告诉我呢?空气里满是青草的湿味,粉于是家乡堤岸,17岁生日那天,和易一起去钓鱼,后来突然下起雨来,是同样的气味,淡绿的颜色。于是便笑了,好像小小的茉莉一朵浮在嘴角。

易没有看见。

粉生日这天,日光强烈 ,她梳了高高的髻,穿着她白色的长裙。等待着她的生日、恋人、金鱼。易从对街跑过来,手里抱着玻璃的金鱼缸。阳光刺眼他稍稍皱了眉头,穿白色的衬衣。粉仔细端详金鱼,一条红色,一条黑色,长着美丽的鳞片。

“喜欢吗?”

她深深点头。

“那一条当我,一条当你吧。”

“好。”

“那……我是黑色的。”

“那么,我就是红色的。”粉抬起头,望着易,甜甜的笑着。

接到的,却是他莫名的眼神。易把金鱼缸在她手里安放妥当,确认她抱好了。就收回了手,说:

“那……哪一条先死掉,就先离开吧。”

粉的笑僵在原处。身后却起了风。夏天里带着温度的南风,把易的头发吹乱。他的白衬衣在阳光里刺眼。

粉几乎听不懂,他在讲些什么。

忘记了,是谁先转过身,走开。

她才听说,金鱼是只可以养单数的,双数的金鱼必然会死掉一条。粉抱着金鱼缸坐在阳台,黑发披散着。她不能够明白这是一种残忍。她想大概金鱼明天就会死掉吧。如果不死呢?易还会在北门的树下吗?傍晚,又下了雷雨,闪电划过天际,也把屋里照亮,粉把金鱼缸放在小桌子上,一个人多在黑暗里吃着一角草莓蛋糕。

金鱼却是一直没有死掉。

她就呆呆望它们游着,在一起。金鱼不知道,有一些开始,就是在等带死亡的。易选择了这样的方式,还是共同选择的呢?或许自始而终,便是如此。

粉栽了茉莉在小小的房间。洗净了衣服和床单,把它们好好晾晒。闻着洗衣粉的香味,想起她的恋人。正在死去的恋人。这是他身上总会有的气味,她喜欢这气味,和他那白衬衫,领她走马路的恋人。正在死去的恋人。

黑色的金鱼。

她摸默念了许多次,又自己跑去喂公园的鱼。坐在池子边,又是一下午。鲤鱼是一群群的,而金鱼只能是孤独的。她这么想着却并没有哭。

金鱼依旧完好,健康的两条。

她拨了他的电话:

“黑色的已经死了,你可以离开。”

然后就挂断了。

为浴缸注满水,独自泡在里边。冰凉凉的水,正是她想要的 。她本是鱼吧,人本是鱼吧,是孤独的。而她想要的不过是水,有水就够了。现在并不在乎 ,是一条,还是两条。

粉终于哭出声来。

门外,夏天的天空正蓝的空洞。

阳台上,粉的白色长裙轻轻飘起来。

恋人死去了,而金鱼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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