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有幸应第一届带班的学生邀请，在一星级酒店吃饭。
席间，一黄姓学生举起酒杯道：“老师，我真没想到当年是您把我‘赶’走的，是您不让我读书的。因为，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是我们初一的班主任赶我走的，我让他背了十多年的黑锅呀。”
看着眼前已经长大成人的学生，我既欣慰又伤感无比：欣慰的是，如今的他早已能自立于这个社会了；伤感的是，我怎么就赶他走了？在我有限的班主任生涯里，我就没有赶过学生的记忆。
尘封已久的往事，就这样拉开序幕。
01
原来，这学生那时候是个留守儿童，和爷爷奶奶一起住，父母外出打工。
那时候的学费真的很高，动不动就是几百元钱（约等于甚至高于我当时的月工资），所以当时因为付不起学费而辍学的农村学生很多、很多。
他们上初二那年，是我中途接的班，那也是我第一次当班主任。
当时，催费是班主任最头疼的问题，没有之一。对我来说，更是雪上加霜：当时的我刚刚生完孩子不久，正是花钱的时候，最可怕的是，我们还欠钱一万多元。
在当年，欠债一万多，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而那时候的情况是，一个班级五十七、八个人，几乎每个人都欠费，有的一分钱没交，有的只交一小部分。
分文没交的，学校往往就会叫本校的老师担保：所谓担保，就是从约定好的那个月开始，从那老师的工资里扣钱，扣到学费缴清为止。
于是，班主任往往就是那个最大的“债主”，很多家长找不到熟悉的老师担保，就自然而然地“就地取材”——找班主任担保。
可是，班主任也要吃饭穿衣啊，就只能有条件地担保，你担保百儿八十的，他担保个几十的。
因为我是刚接手的，对他们的情况一点儿都不了解，所以我最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同学们，老师我也穷，我自身都难保，所以，你们还是尽量回家找自己的爸爸妈妈想办法吧。”
02
据说，黄同学就是听了我这句话以后，回家找爷爷奶奶要学费的。
可是爷爷奶奶也没钱，于是他就去帮人家烤地瓜干，赚钱去了。
做着，做着，他就没有再回来了。
也许是我的没有坚持，没有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门动员。
也许是他的爷爷奶奶没有信心：“反正这孩子也读不到书，学费又那么高，还是干脆早点去赚钱好了。不要缴那么多学费，他的爸爸妈妈还会更轻松点。”
后来，那个孩子就没有回来学校，后来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像黄同学这样的情形，在我们学校，在当时的广大农村都是再普遍不过的事情。
只是我真的没想到，是我间接把他赶出了校园，这让我心有愧疚。
03
不可否认，黄同学的辍学，我是有责任的，但接下来我要讲的事情，我却觉得很委屈，更是有苦说不出。
还是学费，高昂的学费惹的祸。
那是2000年的秋季，开学季，依然是高学费的时代。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初一的学杂费是497元，而我的月工资是487元。
那年，我老公有2个堂弟入学，于是他们理所当然地找我担保学费。
对于三叔要我担保300元，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我的想法特别简单，因为我们还欠那叔叔700元，而他要我们担保300元，于情于理我都必须担保。
所以，担保条上就明明白白写着，欠款将在九月份，从我的工资中扣除。
03
刚刚处理完三叔的事情，又一个叔叔带着他的儿子走进我们房间，要求我担保，而且是497元。
我的本能反应就是：“对不起，我不能再担保了。”
我觉得自己的理由非常充分：因为我们孩子的预产期是11月份，要是再担保了这个堂弟，那就意味着我将有两个多月没有工资领。
那我11月份拿什么去生孩子？我总不能再借钱去生孩子吧？因为之前欠下的一万多元钱，我们已经借遍所有的七大姑八大姨了，我们已经找不到可以借钱的亲戚了。
可是我的“充分理由”却换不来他叔叔的理解：“过分，小王你太过分了！为什么你可以帮三叔担保，就不能帮我们担保？小王，你偏心，你这人怎么可以这样做人？”
04
夫妻俩就这样骂骂咧咧地走了，找别的老师担保去了，我们之间的“梁子”就这样结下了。
但，留在原地哭泣的我，却觉得自己很无辜，。
这事能怪我吗？难道这事情我真的做错了吗？真不是我不担保，而是担保以后，我们孩子的出生没有着落，甚至连吃饭都没有钱啊！
我之所以答应三叔，那是因为他先借钱给我们，现在是还给他们呀；而你们，不是没借钱给我们吗？而且担保的数额比我的月工资还要多，那我怎么生活呢？
难道人与人之间，真的就不能多一点理解，多一点将心比心吗？
我是老师，我是有工资，没有错，可是我的工资也少得可怜，而且我欠钱比你们谁都多啊，最关键的是，学校明确规定，谁担保谁负责啊，我总不能自己饿着肚子去给你们的孩子担保吧？那我还没出生的孩子呢？TA怎么办？
05
过去多少年了，他们依然拿这事说话，每次我只能摇头、苦笑、无语。
所以，那时候我顶顶害怕的就是开学季，我担心谁又找我担保了，而我却力不从心，因为我脆弱的心脏，实在无法面对那高得让我喘不过气来的学杂费。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曾遭受过类似的烦恼，但那几年我真的憎恨那高得离谱的学杂费，我更打心眼里害怕看到，那些登门请我担保的人，因为我担心负债累累的自己又一次落下骂名。
所幸，几年后，国家就实行“两免一补”政策了，这一大利大好的政策，让我彻底从那“深坑”里面跳出来——因为再也没有人找我担保了，我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
也许，“两免一补”才是我们农村教师，尤其是农村班主任的最大福音。因为我们再也不用起早摸黑去催费了，我们再也不用排队给学生们担保了，我们再也不用担心孩子们会因为学费而辍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