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这个屋子最后的几夜,竟然是几日彻夜的失眠相伴。
整个搬家的事情拖沓了一年整,好像很早便与这处房子失去了缘分。平改坡失败的屋顶成了蓄水池,每逢梅雨季节,老化的电线便会短路,厕所的灯忽明忽暗,最后,“哧啦”一声宣告死亡。修了坏,坏了修 ,接着是厨房线路……大约是房子也在下逐客令,希望我赶紧离开。
经历了几天几夜,才大致把必要东西都打包好。十只纸板箱与打包袋,将五年的回忆分门别类地装入巨型购容器中,填满,贴上标签,再填满。阳台扎堆的鞋盒,书柜里、篮筐里、床头堆满的书籍,数以百计的文具,厨房的锅碗瓢盆,数十只精心挑选、色彩各异的马克杯,七零八碎大件小件的咖啡工具,成箱的食材调料,花色的地毯,短长不一的衣着以季节归类,缝纫机、吸尘器、打印机都一一分类打包回归到他们本来的包装。忍不住逐一清点这些物件,足足四十余件,这个数字令我吃惊。一个人如何需要这样多的“物质”,才能撑起“简单”的生活。回想起收拾东西时的自己,面对那些可能一年就用几回却觉得无法丢弃的物品的犹豫与焦虑。同时也会给每一件带上特别回忆的物件拍照,翻到过去的日记忍不住停下来多看几篇,竟留存着好多根本不会再想起更别说用上的东西。很多很多的“无用”之物,就此告别。
看着这套住了五年的老房子,它是八十年代末伯父医院分配的员工宿舍,比我还虚长几岁,当时为了就近工作而租住。一座空无一物的毛坯,粉刷了墙面,添置了热水器、空调、家具,原以为只是一年的过渡,一切从简,只当作一时的栖身之处。但是生活在飘摇中度过,不知不觉喜欢上这种独居的生活,与父母保持一定距离,便少了冲突与争执。这座陋室给予的安全感、与日俱增的归属感,在两种缺乏理智的情感裹挟下,我像蚂蚁搬家似的从父母家中、从网上,从一楼搬到七楼,每一件家具都是自己用坚强的小臂肌肉徒手添置。总是在钥匙扭开锁孔、打开房门的一瞬间,脱下疲倦的高跟鞋,赤足跳上沙发,忍不住仰天哭泣。然而,看到窗台的盆栽、小桌上的碎花布,又回欣喜于这亲手营造的“家园”,是的,我的家,连同木地板都是自己亲手铺成。
始终觉得这屋子带有隐喻,它代表我不同阶段的情绪。早在刚住进来的半年,我就挪动过它们的位置,希望能借此“改变”际遇。而现实确实是如此惊讶地发生了转变。有时候我不相信“注定”二字,我想,更多的是“因果”。和这个房间的缘分,大概就到此为止了。不禁想起谈过的那些看不到未来的恋爱,当时都是满怀热诚。人与人之间,大部分都只是一段时间的陪伴,能在其中从不一样的角度更深刻地了解自己,已是非常丰满的收获。而这一次搬家,大约是对人生有了新的领悟,在父母日渐衰老时,在自己青春的戾气逐渐收敛时,“回归”便是最好的选择。
再一次审视它,从满满当当的、充满了个人气息的空间,变成现在堆满了打包行李的空旷角落,难免有一种伤感。这是承载了我毕业五年的地方,陪我成长,也收容我所有感情与泪水的地方,在这里,我设过家宴、组过家庭音乐会,至今耳廓还萦绕着喧闹的笑声,邻居深夜敲门的抱怨,零散的画面浮现在脑海让人忍俊不禁。离别总有感慨。虽然每每说及此都是“猫窝”戏谑,自嘲它的简陋与嘈杂。而今要告别时,连楼宇下嘈杂的车水马龙都听着格外顺耳。感谢它的包容,至少给予我独立的栖身之所。
暖黄色的台灯下,看着屋子里这一切,有一种宁静,来自内心。这里将不再是可以回忆的地方。回忆应该留在它原来的地方,任由它生死。
是时候转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