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如银丝的面、淡淡的醋香、轻轻浮动着的香油,还有切得细碎的葱花。
姥姥踮着小脚,把一碗面放在炕沿上,对我说:“妮儿,快吃吧!”
我想起一句话——味到至淡始觉浓。
夜里九点多,关灯躺下,不一会儿又在瓢泼大雨,从梦中惊醒。于是,反反复复,听窗外激烈的雨声。
我们走过许多路,吃过许多美食,但到最后,让我们怀念的,却是当时陪在你身边一起吃饭的那些人。
因为那些人,我们吃过的食物就带有了一种特殊的味道。而那种特殊的味道,总会随着那些人的离去而再难寻觅,直到某一天,当它重现,才发现它早已和我们的身心合二为一。
把热乎乎的凉粉抹在白色的瓷砖墙上,等晾了时右手拿刀一划,左手就轻轻揭了下来。切成宽度正好的条儿,放进碗里,浇上用辣椒烹好的酸汤。
汤里上下浮动着酸菜、黄瓜丝和香菜,红艳艳的干辣椒丝若隐若现,和绿色的菜相映成趣,有小家碧玉的感觉。
大夏天,谷场上经常会响起小贩换西瓜的叫卖声。八十多岁的姥姥,打开黑漆漆的柜子从里面舀出谷子,然后踮着小脚,走过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提着一袋谷子到谷场上给我换西瓜吃。
松软而膨胀感十足的金黄色鸡蛋,迫不及待地跳进了那鲜红的番茄浓汤里,它酣畅淋漓地浸泡着,舒展着身形,饱蘸着汤汁,就等那金黄色里染上三层红色的告白。
酒过三旬,有人喊,汤开了!白花花的面片下锅,沸腾在氤氲里,筷子那一搅,生活就开始了。油盐酱醋下去翻滚,煮就一锅和气,撒一把翠生生、绿盈盈的香菜,绿意里,起伏间,香气飘散在林间。
我抬起头向天上看,感觉天很高,很高。草原的辽阔和空旷,似乎在夜晚才显露出它的本真。
白天里,到处都是游客和喧闹,只有在夜晚,草原上的神才出来游逛。
静,特别的静,我既享受这种孤独决绝的清冷,想让自己跟着夜延伸到更远,却又在临界点退缩,一种对宇宙的敬畏感慢慢滋生……
醒来时,爷爷抱进来柴火放进了炕口里,而奶奶则穿好了衣服,盘着腿坐在我身边抽卷烟。
天还黑着,屋子里没有开灯,奶奶烟卷上的火星一闪一闪的,炕里的柴火噼噼啪啪地烧着。我听着爷爷奶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又沉沉地睡去。
那时,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们都会离开我,也没想过,有一天我会记起跟他们在一起的夜晚和清晨。
我记得那么清,像一生也不再忘记。
我看到了绣球花陪着我读书,然后一片两片,自顾自地落在我的书本上;
我听见窗外一枝桃花在春风的轻拂中,顺势敲打着临河的窗;
我看见天色昏暗下来的草原上,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缓慢而慈爱地抚摸着兔子的长耳朵。然后,抬起头看向远方,想念着她的外孙女;
我看到,自己拥着毳衣炉火,驾一叶扁舟在上下一白的河面上,在风的呼啸中,让心在旷远的天地间自由地行走,直到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