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下乡公干至某所,结识一同仁。以往非不识也,盖下乡愈熟而深厚尔。此同仁年逾不惑,身高五尺,眉如卧蚕,目若铜铃,鼻正口方,睫密且长,眨眼间几欲生风。乃不可多得俊秀之人。唯不言则以,一言,语惊四座,谈资版本如野史,姑且听之,而勿尽信之。
因吾查之,敬称吾为领导。某冬日,吾至,其慨然曰:“汝喜食鲜桃乎?”吾笑颔首以应之。又曰:“吾已密贮鲜桃若干于地下。个个精调细选以为是,大若碗口,甘脆而多汁水,红润而挂青翠。吾于七月初七装坛,待黄道吉日吾将开坛,届欲举行开坛大会,如王母娘娘之蟠桃盛宴。欲请各路神仙品桃,请汝赴宴,可赏光乎?”吾复笑而应之,未以其然也。
及致闲暇,其复对吾曰:“安知吾如何贮桃乎?”吾摇头而兴味渐浓,曰:“愿闻其详。”其曰:“数月前,吾在集镇某所觅得线装古书一本。略翻之,内有秘方诸多,如魔术、怪异均历历详解。有治病偏方,依此行可不用求医。更有奇门遁甲之术,吾欲践之。亦有风水解梦,贮存秘方,尽囊收其中。吾珍宝之,未划价而捧之归也。”
“自此,如有闲,必捧书而研之。枕上,马上,厕上而不释卷。数月来,心得颇丰矣。时值盛夏,桃已市,红嘴绿肚,憨态可掬。忽忆宝书大全所载贮桃秘方。据载,古时用此方夏日贮桃以备宫廷冬日御用。乃心动,而欲享圣上之美味矣。”
“依书行之,市一广肚圆口瓷坛,检之,未漏水漏气,顶盖皆完好。备黄酒一瓶,雄黄乃降妖之物,黄酒必取其镇邪祛毒之意。精选鲜桃一筐,精复择优,选三十六只。书中所言极是,三十六,乃六六而得,取其大顺之意。择吉日,七月初七,净手后焚香一柱,白绢蘸黄酒以拭坛,清水和黄泥以封口。所放之桃,怜之如沐浴后之孩童,逐擦拭而轻安放之。桃入而坛满。此时已不敢近前闻之,恐浊气误入而玷之。以手为扇,扇而闻之,酒香与桃香应合,为之醉。未敢粗疏半分,待坛封干透,掘地三尺深埋,终大功告成矣。”
吾闻此言大为欢喜。为其奇方存世,复得以绵延用之为鼓舞。吾嘱曰,“他日,汝开坛,勿相忘。吾得一桃足矣。”其慨然曰“一安足矣?六为最少。自贮桃来,所闻之人皆笑我痴狂。唯尔贤良,欣赏理解之,吾心甚悦。暂定正月十五开坛,汝可静候之。如不能赴桃宴,吾定快马加鞭送上,博汝理解之恩惠。”快马加鞭一词,令吾笑,而思贵妃之啖荔枝也。
其余同仁在侧,皆窃窃曰,“不能食也,其埋桃地点为犬舍之侧,臭椿树下,犬粪臭椿熏陶,安得美味?”吾笑而不应,不以其非笑为非笑也。
及至正月十五,同仁电话曰:“今日欲开坛,而地冻,不可破。请复等。吾查黄历,欲三月初三开坛,届时纸鸢遍天,绿茵匝地,春意盎然,必可开而分食之。”吾本忘却,忽被唤醒,复向往之。
数月过,时近夏。市上忽见毛桃寥寥,忆贮桃之事,乃致电。其沉默数刻曰“桃已出矣。”吾慨然曰“六不得,一安不得乎?”其复沉默数刻,曰:“吾确系三月三开坛,净手焚香,锹镐齐下。友若干侍立一旁,共侯饕餮美味。坛上黄泥完好,掸去浮土。吾揭盖,以手探之。”言至此又停而欲止。吾追问曰:“可触桃乎?”复沉默良久,低曰:“唯有清水一滩,三十六枚大桃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