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意兴阑珊起来,我想见到她,如今见了,却发觉我与她之间仿佛只剩下君臣纲常,生出许多疏离,在不似从前惬意,这令我有些不安,有些不喜。
如果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那么我希望看到又是什么?我也不甚清楚。
我理智期望的,与我的本心背道而驰。
我心里盼望见到她,给压制的情感一个宣泄的安然的出口,我愿我是那个在她因她姑姑远嫁天族而悲春伤秋的时候,沉默着给她一个温热怀抱的那个人;
可实际上我总是那个冷脸对她说着聚散有道,天命寻常,让她无助哭泣的那个人;
我的理智劝我,相望于江湖,互不牵扯,才是对她对天地的最好爱护。
两端彼此拉扯间,没个胜负,我也因此无从取舍。
迎亲的队伍,连同青丘白浅的娘家人,赶着吉时,浩浩荡荡返回九重天行祭天之礼。
我们这几个迎亲的人,依旧行在最前头。后面是一对新人,再跟着随行的亲眷,一众天官和礼队。
后来折颜同白止也跟了到前头来,我们几个人走在一起,倒有了几分上古时候征战的架势。
人多了,话也多了许多。尤其是有折颜和连宋这两个话痨。
我渐渐落在后头些,因为被他们吵得头疼。
略回头望一眼,她正同司命成玉在后头一处,隔得很远,我却看得清晰。她没什么特别表情,似乎兴致不高,眼睛望着她那新婚的姑姑姑父甜腻在一起,我猜她想到了凡世间的我和她自己,而有了一些戚戚然。
倒是那两个不知好歹的,一左一右不断同她说着什么。
她回神,正望进我的眼中。
我的目光在人前,总是淡淡的没什么波澜,即使有什么情绪也瞧不出来。
昔日带兵惯了,经历的尔虞我诈多了,心里越惕栗,脸上越平静,否则就是自露马脚!
而她的表情,比当年的跳跃倒沉静了许多,相比我却还是丰富的。一刻之间,有起初惊讶,惊讶后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后,却没有挪开眼,于是我们就这样隔着人群对望。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上眉头,却上心头。
她的眼神痴痴直望进我心里,没有了惊讶和不好意思,百年来的避而不见,退去三舍,都融化在了这一瞬,彼此眼中。
我其实从未想过她会放下我或是忘记我,倒不是因为太过自信,我只是清楚知道,她不会。
折颜的忘情水虽好,却因人而异,而她其实同我一样,是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人,这样的人,宁愿疼痛着度日,也不屑于让自己忘情忘意的活着。
在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三百年前沉淀下来的心酸懂得,还有压抑的欢喜,悲戚的愁绪。
她并没改变,我终于放下心来似的,微微抿起唇角,似有似无的一笑。
可又真可笑,心意皆相通,情缘已深种,总不能相守。
兜转了这许多年,我们两个,竟始终踏步在原地。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前头墨渊也略迟疑了脚步也落在了后头,许是也被那两个吵得头疼了。
他踱到我身旁来,想必看到了那一幕两两相望的场景,远处凤九看见了他,率先移开了视线。我的目光却不自觉的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我不知道,过了这一天,不知何年何月,我才能再有一个合适的因由,来见见她,或者让她见见我。
我听见墨渊在我身边无奈轻叹,我转过头看他:你叹什么气?
他一本正经又直白地说:有些为帝君难过,为了这四海八荒.......
没什么可难过的,最起码,我不至于为了这四海八荒而毁掉她。我淡淡打断他。
墨渊不再说话,眼里却积聚了愤怒,只一瞬间,又全都化作了满目苍凉。
我知道我的话虽没错,却太重了。墨渊又何尝不是为了这四海八荒,担了责任,失了爱人。不光失去,他亲手刺穿了她。
我那时并不在场,我赶到时,只看见少绾灰飞烟灭,化作了虚无,她的身躯微蜷着,眼睛张开,没有仇恨怨念,只有无尽悲伤。
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刺激墨渊,可有时我也无法直面我的悲哀,容不得旁人看穿。
沉寂过后,墨渊自嘲的缓缓说:
帝君说的是,可你看,你和她,至少你们不是敌人,你不必担心有天与她兵戎相见。
我愣住,我从没这样想过比较过,然后忽然的,我也为他,为他们,生出些悲伤来。
我与墨渊,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他坚守着的许多原则,对我都没什么所谓。所以我们并不亲近,他对我也一样,我们各司其职而已。
甚至在少绾的事情上,我曾是有些怪他的,虽然他有无懈可击的理由。但在天地初始时,我们便相识。少绾是我的知己,而少绾的心,悉数搁在了墨渊身上。
可他摧毁了她,爱他的她;可又似乎,他也并不好过,经受着十余万年的煎熬和惩罚,因为少绾也还在他的心里,因为他还把少绾放在心里。
那一天,那一刻,几十万年疏离我与墨渊,竟难得有了几分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