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豢养宠物似乎是爱心的表现,其实,根源出于人类的自私以及做主人的意识,某些时候往往表现为有意无意的伤害带来的残忍。
从小就喜欢鱼儿。大概也就六七岁时候,从村塘里还是郭固坡的小河里捉来几条小鲫鱼,养在破瓦盆里,日日蹲在那里目不转睛地和鱼儿默默交流。回忆起来,儿童稚嫩的脸颊上一定会时不时地洋溢着舒心满足的笑。
入冬了。某一天早晨起来,脸都没洗,又是急忙跑到鱼缸那儿。天呐,浅浅的破瓦盆里的一汪水结了冰,我亲爱的鱼儿们全都被冻凝在冰中!可能是哭起来了吧,母亲走过来,看了看,到厨屋提了一壶热水,倒进破瓦盆。冰遇热水融化,没想到,原本以为被冻死的我的亲爱的鱼儿们竟然很快复活,一个个摇摇尾巴晃晃脑袋,像平时一样悠哉悠哉地游了起来。哈哈!
儿童的脸上一定带雨梨花一样开心。
从此,那看似柔弱的鱼儿们强大的生命力留在了儿童心底。长大的儿童此后每次遭遇人生的寒冬,绝望恐慌时分,儿时那几条死而复生的鱼儿们就会在眼前无声地游弋,调皮地向我吹水泡……
一直是宠物爱好者,尤其对于水生动植物情有独钟。每到一地,比如在到处都是水的武汉,在黄河沿岸的大小城市,都喜欢从野生水域捉来几条小鱼小虾、几只河蚌螺蛳,捞来几缕狐尾藻、苲草等水生植物,养在家里。它们带给四处奔波的人焦躁中的安宁、无穷的安慰和乐趣。人类豢养宠物大抵也正出于这种心灵的脆弱。
来到北京,有好几年租住在温榆河畔沙河段的村庄里。据说温榆河被誉为北京的母亲河。当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生态理念全面倡导,距离紫禁城仅仅四十公里的温榆河却常年流淌着三级劣质水(沙河水库水质监测牌上标注),人类生活污水未经处理直接排放进母亲河河体,以至于温榆河常年散发着被污染水体的腥臭,即便污水处理厂排放出来的清水,也有一股浓浓的苦涩气味。
然而,温榆河也是一条具备基本自净能力的河流。不同季节深深浅浅的河床里生满了密密麻麻的水生植物,较为高大直立的叫挺水植物,有芦苇、菖蒲、芦荻、水生美人蕉、野生水稻、灯心草等;杂居挺立植物之间较为矮小的有慈姑、灯心草等;漂在水面上的叫浮叶植物和漂浮植物,有水皮莲、荇菜、凤眼莲、大藻、芜萍、水葫芦等;生在水中的则多为金鱼藻、狐尾藻、苲草等,以及其它叫不出名字的形态各异的植物。
苇荻是浅水处和岸边的挺立植物主角,到处可见它们女性化的苗条身影。春夏季节郁郁葱葱,河道上总是浩浩荡荡的风吹来,随风俯仰,就像一群妙龄少女,令人赏心悦目,情绪缱绻。即便深秋,干枯的大片苇荻上飘扬的芦花和荻缨,就像从古老诗歌和悠远岁月中款款走来的淡淡乡愁和爱情感伤,让人随其心旌摇荡,让人怅惘,也让人安宁……
菖蒲数量也不少,它们与个头差不多的苇荻相映成趣,青青的、修长的、肥厚的叶片和植株,尤其简约的蒲穗,宛如一幅幅中国传统工笔画,也颇写意。
高大的挺立植物中间往往生有慈姑,名字挺女性化,事实上植株也的确柔美,和芋头的植株相似,翠绿油亮的叶片宽大肥厚,顶裂片先端钝圆,卵形至宽卵形。夏天,颇有兰花神韵的小花挺立着,花瓣纯白或粉红,花药淡黄,很符合人类的审美情趣,天然的适宜用作家养的花草。
还有野生菱角呢!起初,看到浮在水面的枫叶一样的植物不知何方神圣,拎其一根,牵扯着好大一蓬,一簇簇尚且白嫩的菱形果实。不会是菱角吧?菱角不是只产于南方吗?即便是菱,温榆河里的也许并非本土原生,可能是好事者有心无心插柳成荫。问岸边钓鱼的老年村民,答曰,就是菱角,小时候就有,本地老户喽!
G6高速沙河大桥附近的温榆河还有大片莲,就是能够结出食用莲藕的那种,同样不知最初是人工种植还是野生,反正一到夏天,莲叶接地连天,鲜红纯白粉红的各色莲花映亮河道,让本来的污水河俨然公园。
这些温榆河的植物主人们啊,被人类生活污水滋养着,同时又净化维护着它们的家园。所以,温榆河部分水体水质适宜水生动物生存,鱼类品种丰富,鲫鱼、鲤鱼、鲶鱼、白鲢、花鲢、泥鳅等北方常见鱼种这里一样不少,也有善男信女和作恶过多前来赎罪的人们放生的外来品种鱼鳖虾蟹。水质清澈的河段,还有大量小虾,螺蛳啥的软体动物更是一捞一大把。如此,温榆河水生动物家族兴旺。即便污染较为严重的水体中,鱼虫和红色细小的水蚯蚓等蠕虫更是密密麻麻。于是,各种水鸟一年四季成群结队,野鸭、水鸡、野鸳鸯等等,偶尔还能看到来自远方远空的天鹅。鸟儿们谈情说爱生儿育女的仲春时节,看吧,温榆河里简直成了养殖场,数不清的各种水鸟叽叽喳喳咕咕嘎嘎,那阵势,让人感叹大自然的造化,让人欣慰于这些年人类生态文明建设的努力结果。
也许因为一直生活在社会底层,我喜欢诸如温榆河水面水中的密集型社会性动物:密集的鸟群、密集的鱼群、密集的昆虫群、密集的污泥浊水中的蠕虫们。惺惺相惜嘛。有人说,社会底层的人们是天然的社会主义者,硬道理啊!小动物们密集在一起,才能够更好地生存下去,至少保证不会绝种。任你猎食者多么饕餮吃相多么难看,我数量巨大,你吃不绝我。纳了闷了,各色社会精英大块头恐惧草根细民蚂蚁马蜂的密集也还罢了,有些小老百姓竟然也有密集恐惧症,你怕个啥子么?
也可能归咎于这种草根心理,我喜欢养一群小鱼儿,淡水鱼、热带鱼都养。热带鱼繁殖能力异常强大,一条孔雀黑玛丽红玛丽啥的,一年可以繁殖几百条儿女,只需一两月,大大的鱼缸就会蔚为大观。有一次,我给自己饲养的一群小鱼拍照,题名《以人民为中心》,发到网上,几位网友哈哈点赞!哈哈!
不过,好多年不养鱼和其它宠物了,一个老北漂频繁搬家,养活自己都不容易,就别折腾宠物们了。
二
去年初夏的某一个周末,照例在温榆河边溜达,看到生机勃勃的水生植物们、鱼儿们,突然来了兴致。在岸边轻松就找到了一块破窗纱,用树枝把它绑成一张网,穿着运动鞋站在水里,不一会儿就捞了二三十条小鱼苗。它们刚刚出生,但太过熟悉它们的我还是能够辨别出,有鲫鱼,有白条,没有鲤鱼。这些针头大的鱼伢伢鱼囡囡实在太娇嫩,它们几乎透明的酮体在我从纱窗上捏进瓶子里的时候,有的就已经受伤甚至死亡了。心头隐隐的不安,连诵阿弥陀佛。到周围拣了一个方便袋,撑开口,每次捞上来的鱼苗直接倒进袋子里。这个主意真不错,小鱼苗们一个个都活蹦乱跳。
捞上来的还有不知道名字的水生昆虫,其中一种米粒大小,动作却生猛,不够优雅,不符合宠物的审美格调。然而,看着它们没头没脑在窗纱上乱爬,觉得也挺可爱,得,也倒进袋子里。
捞了几次,袋子里已经密密麻麻,适可而止吧!
看看浅水处,有一片慈姑,正值花开,就拣个头秀气的拔了两株。还发现一种类似水稻的植物,却开花,慈姑那样的花,应该属于十字花科,也拔了两株。又捞了一蓬菱角,几片成年男人指甲盖大小的浮萍、一把狐尾藻。
两脚污泥地回到租住地,正好,垃圾堆里有两个崭新的泡沫箱,而且容量合适,每个五六升大小。其中一个放在胡同路边,装满水,把植物们种在里边,又捞进去十来条小鱼苗。剩下的鱼苗带到房间,养在另一只泡沫箱里,浮萍和狐尾藻也养在这个简陋的鱼缸里。
把自己清洗干净,慌不迭地欣赏我的杰作。足有二十多条小鱼苗啊!这些被人类从生之地捉来的鱼伢伢鱼囡囡在清水中惊慌失措,不停地逃来窜去,即便有浮萍的遮掩,它们竟然也安静不下来。有那么一阵子,心中升起一丝愧疚,唉,何必为了自己的快乐,把这些可怜可爱的小生灵捉到这尺方陌生空间呢?更让我隐约心痛的,有几条小鱼苗翻白了,在水中奄奄一息地挣扎着……
胡同里的泡沫水族箱吸引着邻居的目光。一位音乐家老年村民笑着打趣,嗬,您这么一摆设,胡同里蓬荜生辉喽!三十多岁的房东更幽默,你这是养蚊子吧?我说,没事,里边有鱼,生不了蚊子!
遗憾的是,仅仅三五天后,胡同水族箱里的鱼儿们全都死掉,水发臭了。我又急忙合掌连诵阿弥陀佛,为鱼儿们的亡魂超度。我不是在开玩笑,也没有谐谑,我真的心中有愧。
好在,慈姑、菱角和那两株不知道名字的植物看上去没事,它们甚至都没有移栽土生植物的返苗期,水灵灵地挺立着,花朵也没有萎败的迹象。它们是植物,植物的枯萎死亡似乎不会像动物们的死亡那样让人不安,但我同样不希望它们因此送命。闲花野草的命也是命!
可惜,十几天后,那两株不知道名字的植物的花儿凋谢了,花柱枯萎了;慈姑也部分枯萎。它们生机尚存,但已经呈现蔫巴巴的败相。一天下班回来,发现泡沫水族箱不见了。房东说环卫工把它清理了。
没有为那几株因我而过早完结生命历程的植物们超度,但警告自己,以后不要再贸然做这样作孽的事情了!
三
养在房间的小鱼儿们带给我无穷的快乐愉悦。每天早起赶点上班,也要在出门前凝视它们一会儿;下班回来,老光棍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和鱼儿们交流,“哇,见长了喽!”“乖乖们,别怕,这里就是你们的家哦!”每天,我都会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哦,与鱼儿们聊天,或者说像父亲母亲一样地安慰这些弱小。
是的,来到这个新家,鱼儿们一直无法像宠物店买来的金鱼那样很快和主人熟悉,喂鱼食,它们不会像金鱼那样游过来抢食,依旧像初来乍到那样惊慌地躲进狐尾藻里。直到今天,它们和我作伴将近一年了,还是像野生一样。你们可是我从小养大的呀,怎么就培养不出感情呢?真真是野孩子吗?这可不是咒骂,这是嗔怪。
然而,它们依然带给我无穷的心灵快乐,这些无声游弋的小生灵们让我开心,让我享受到家庭的安慰,带给我安宁。其中两条小白条,眼睛竟然是蓝色的,纯粹光亮的蓝色,这几乎让小家伙们显示出一种高贵。它们喜欢在水面下静静地一动不动,小嘴巴不停地快速嘬水,听到响动或者瞅见人影,倏忽而逝,隐在狐尾藻中间。这时,我总是会心一笑。
又过了一阵子,在温榆河边溜达,借用一名小朋友的小抄网,从河里捞了十几条小虾,通体透明的当地人叫做草虾的小生灵。更让我惊喜的是,还捞到一只软体动物,之前从未见过的扁平的小蜗牛一样的水生软体动物。我给它起名“小蜗”,创意灵感当然来自一部可爱的动画片了。您没见过我这可爱乖巧的“小蜗”,您要见了它同样会爱恋不舍,尤其会惊叹生命的神奇。它的身体扁平得仅有半毫米厚度,生命竟然能够在如此逼仄的躯壳里安然生长。大多数时候,它安静地待在箱壁上。转眼看了一会儿鱼儿们,再找“小蜗”,竟然没影儿了,这看似缓慢文静的小东西钻进了水底的青苔间。阳光灿烂的正午,“小蜗”会仰躺在水面,它的脑袋探出壳,两只触角在水面安静地晃动,软体借助水的表面张力慢慢游动。这时你更会感叹,毫厘躯壳内竟然藏有这么大一块软体!实在是造物主的匠心之作,生命有多少种神奇的生存方式啊!
也就一个来月的时间,水族箱箱壁就生出厚厚一层绿色水绵植物,这简陋的泡沫水族箱啊,就像贵族庭院年久苔深的雕花鱼缸。水绵水藻不但给鱼虾们提供食物,也是它们寻求安全的隐身之处。看见主人来了,鱼儿们会倏忽闪进水绵水藻丛。小虾们胆子比鱼儿大多了,不怕人,游泳的动作迅捷而优雅。也有些慵懒,不大喜欢像鱼儿们那样游来游去,总是不慌不忙颇有些悠闲自得地在箱壁的水绵中静静趴伏着,或者蹑手蹑脚慢慢爬行。是的,小虾们的爬行让我油然想起蹑手蹑脚这个拟人化的词汇。可爱吧?
小蜗体型小,体色暗绿,和厚厚的青苔颜色差不多。每次换水,我都要格外留意,免得不小心把它倒掉。有一次晚上换水,而且醉眼朦胧。换过水,怎么也找不见了小蜗。大惊失色,凑近水面寻找它,鼻子都沾着水了,可小蜗不见踪影。我非常伤心,以至于夜里做了一个伤痛的噩梦。第二天早上醒来,急忙赤吧着身体继续寻找小蜗,哇,那可爱的小家伙啊,正在箱壁的青苔中间慢慢地爬动,两只触角还悠然自得地探来探去!
我的小鱼小虾小蜗啊,它们就是我的玩伴,就像我的孩子!
四
然而,我的小鱼小虾带给我心灵的愉悦安宁,也带来不安,甚至某种揪心的恐惧!
三个月过去了,五个月过去了,箱壁上的水绵已经旺盛得像一层绿色绒毯,狐尾藻也随着冬天的到来死去了,它们的残体长成了另外一种藻类植物。一天,像往常一样和这些孩子们交流时候,突然吃惊地发现其实早已存在的事实,或者说,早已存在意识深处的某种模糊认识这时突然变得清晰,因清晰而吃惊恐惧:这些鱼儿们的体量似乎停滞在某种程度不再生长!并非天天瞅着它们看不出长势,它们长大了不少,足有三五倍吧。刚刚捞来的时候,鲫鱼苗儿们只有三四毫米长,白条苗儿更小,两三毫米。如今,大的鲫鱼足有三厘米,小的也有两厘米;白条本来就是小型鱼类,身条细长,个个也都有了两厘米。
让我不安甚至恐惧的是,我想象着,温榆河里和它们一起出生的兄弟姐妹现在有多大了?鲫鱼白条都属于生长缓慢的小型鱼类,尤其中国本土鲫鱼,三五年也至多长到二三两重,白条更是长到成人中指大小就停止再长。然而,将近一年的生长期,鲫鱼至少成人半个巴掌大,白条至少小指大小。
而我可怜的鱼儿们,它们的体量只有自然水体正常生长的同类们的十分之一甚至更小!尤其那几条鲫鱼,它们的体型越来越像宠物店的金鱼那样臃肿,如果说个头较大的金鱼的臃肿倒是能够显示出某种雍容,小个子鲫鱼的臃肿更容易让人想起侏儒的畸形!
是的,带给主人多少愉悦的我亲爱的鱼儿们,它们果真就是畸形的侏儒!我的愉悦其实只是以摧残宠物的生命力为代价的人类心理快感,何其自私,何其残忍!与那些生长在自然水体中流线型健美的同类们相比,我的鱼儿们多么不幸!
是的,它们衣食无忧,尤其安全地活着,没有天敌的伤害猎食。它们在温榆河中的兄弟姐妹据说只能有千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的存活率,如此说来,我的鱼儿们是万幸者,除了初来时候死去几条,将近一年的时间,剩下的全都活蹦乱跳,而且在水族箱里出落得晶莹剔透,淡淡的体色,健康而美丽。
可它们终究只是畸形的侏儒,是非正常生长的被囚者、被摧残者!我相信,它们宁愿选择在温榆河的残酷竞争环境中疲于奔命和被鲶鱼甲鱼水鸟等天敌吞噬,也不愿意做人类的池中把玩物。我更相信,鱼儿们也是有尊严的,它们一直保持着不与我这个一厢情愿的饲养者合作的野性!它们因此甚至堪称高贵。
造物主啊,饶恕我的罪孽吧!我要向我的鱼儿们真诚致歉!哦,它们不是我的鱼儿,它们是大自然的鱼儿们,是造物主的平等创造和青睐!
五
从二十几岁起就喜欢盆景——颇具中国文化独特传统的艺术品。
然而,即便青少心智尚未成熟时期,欣赏奇崛古拙的美的同时,也隐隐有一种不安、恐惧,采用虬扎、剪枝、打孔、扭折等技法将健康的生命扭曲折磨成能够带给人类心理快感的非自然生长形状,将一棵扎根大地沃土才能够根深叶茂茁壮成长的植株局限于尺方贫瘠的一抔土中,将其旺盛的生命意志折磨成侏儒,然后并美其名曰高雅艺术,真不知道人类为何能够如此残忍?这是变态的施虐狂才能够下得了手的戕害生命尊严的卑劣罪行,因其还要做出冠冕堂皇的姿态而更加令人发指!为了变态的审美欲望将一株健康植株折磨扭曲成盆景,与宫廷阉割室的勾当有何区别?只不过植物不言,生物学上距离人类较远罢了,其实质一脉相承。然而,直到一个世纪前,这样灭绝人性物性的残忍依然上演着。同时,以各种类似手段摧残折磨生命尊严的罪恶依然在朗朗乾坤下被所谓现代文明的人类忍受着!
也许有不少人会把盆景当成中国国粹,觉得它们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独特产物,并因此质疑中国传统文化。事实上,盆景或称盆栽在世界各国都有悠久的历史传统,不但东方的日韩民族热衷盆景制作观赏,欧美各民族也有同样癖好。甚至有资料表明,中国盆景受到国外影响,在近现代尤其如此,即便最初源于中国,就像瓷器等中国国粹一样,外国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看来,豢养侍弄动植物宠物是人类天性。
我自己也曾经栽植过盆栽葡萄,有一阵子还挺狂热,放置在窗台,春华秋实,结了好几串大葡萄,色泽像大田种植一样鲜艳诱人,也挺甜,遗憾的是,果肉很少,每一颗里边都有好几粒种子。当下喜欢葡萄籽养生的人们倒是会喜欢。花鸟市场见过盆栽苹果桃子,植株个头当然有局限,果实却与大田种植的无异,红彤彤的大苹果大桃子,只是没机会品尝味道如何。想必侍弄这玩意儿的主人也并非为了食用,目的在于观赏。
注视着这些盆栽的植物,时间久了,越来越看出了某种不舒适。植物们当然也是生命体,但由于不会像人类一样奔跑叫唤,距离人类生物距离更远,所以,对被伤害的植物的怜悯往往会被视作过度敏感甚至有病,最经典的,黛玉葬花,虽然无人骂小美女病态,但嘲笑她神经衰弱过度怜香惜玉的想必大有人在。就连我自己有时候也恍惚,我如此非议大多数人叹为观止的盆景艺术,会不会也是一种过度敏感甚或心理疾病呢?
然而,看到被拘禁在尺寸空间的生命,我的心清晰地感受到了它们的痛苦,我清晰地听见了它们的哭泣。
有病也好正常也罢,反正,我不会再自己制作盆景,也不会购买,至于到处可见它们的身姿,我也不会驻足欣赏,非礼勿视!
在今天这个对于民族传统文化过于敏感、有些人对于自信过度诠释的时期,不便过多联想盆景文化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内在关系、它们之间生发的必然偶然,然而,我不再喜欢盆景,更不会像多年前那样自己鼓捣盆景,把长在沟壑和山岩间的枸杞、小松柏等植物挖出来,种在家里的花盆里。那不是什么高雅的艺术,那是祸害生命!
六
节假日逛动物园是家长们带着孩子们的重点出游项目,娱乐的同时,也是认识自然世界科学世界的机会。我也如此,每到一地必定去动物园,北京、武汉、秦皇岛的动物园、海洋馆去了不止一次。
二十年前,带着大儿子逛北京动物园和海洋馆,触摸活体海参和其它海洋生物,观看海狮海豹海豚表演,看其它关在铁笼里的爬行动物、哺乳动物和鸟类。这些过程心安理得悠哉乐哉。然而,当我们爷俩儿看到大猩猩的时候,彼时三十出头的父亲和八九岁的儿子几乎同时意识到:它真像人啊!
是的,现在依然记忆清晰,或许因为刺激过深。清晰地记得,我看见的不是动物,不是大型哺乳动物,我看到的是一个人,一个被囚禁在铁笼里的全身皮肤黝黑的人,尤其是它宽厚的后背,那怎么是动物呢,那分明就是我老家那些壮劳力的后背身板!
不知是否天意,带着儿子从动物园出来,又逛了清华大学。在清华东门,碰巧与一位黑人留学生走了个迎面。那位留学生高大的个子、厚实的身板、黝黑的肌肤。我一下子想到了刚刚在动物园看到的大猩猩。不知道这样的表述是否会让黑人兄弟们和其他人士读出不敬甚至侮辱,但我的动机没有丝毫的不恭,更没有侮辱,那天,我的确如此油然联想,一秒钟的停顿都没有。大猩猩宽厚的后背一下子就冲到了我的眼前,一股人类尊严遭受侮辱的冰凉恐惧刹那间袭掠过我的全身上下。那不是动物,被关在北京动物园的大猩猩分明就是人类的近亲,人类的兄弟姐妹,只是他们的名字叫大猩猩,就像不同区域的人类分别叫做亚洲人、非洲人、美洲人。然而,正是这些叫做大猩猩的人类,他们赤裸着,被衣冠楚楚的他们的近亲和兄弟姐妹肆意围观着。当人类进入所谓现代文明的二十世纪初期,还有白人们把原始丛林里的土著们囚在笼子里供所谓的文明人猎奇欣赏,今天的人类将那种野蛮暴行视作人类共同的耻辱。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不同肤色的全体人类一定会为自己曾经把灵长目动物关进动物园的笼子里供我们猎奇欣赏而有同样的耻辱。
一直困惑,也许我这样的认识不会被骂做反人类反社会,但估计有人会视作心理脆弱者、某种尊严过度敏感者。但我依然坚信,不久的将来,越来越理性的人类会把动物园里的灵长目兄弟姐妹近亲远亲放归他们的生之故园,他们在丛林草原上相互厮杀伤害,食不果腹,风餐露宿,但比起他们的近亲远亲兄弟姐妹为他们提供的衣食无忧饱餐终日的生活要拥有更多的尊严。动物们也有尊严,他们的尊严也许与人类的尊严有所区别,但他们也拥有他们的尊严。
人类啊,请尊重动物们的尊严,就像我们也渴望外星人尊重我们的尊严!取消动物园吧!
令人欣慰甚至欣喜若狂的是,上网搜索相关信息,竟然发现不少人也在讨论取消动物园的问题。大伙儿关注的焦点大多在对于动物园动物的生存伤害,也有类似我这样的动物尊严敏感者。看来,对于我们的动物远亲近亲和兄弟姐妹的悲悯,对于他们尊严的尊重,是人类不约而同的理性和良知的普遍生长。
更加让人惊喜的是,早在2002年,拉丁美洲国家哥斯达黎加就颁布法令,禁止马戏团使用动物进行表演;2012年,该国又立法全面禁止狩猎;2013年,该国启动关闭动物园的整体计划,十年后将全部关闭国内动物园。也就是说,明年,哥斯达黎加将全国无动物园,人类理性良知的梦想在这样一个面积不大的国度即将成为现实。
美丽的哥斯达黎加,动物们的天堂,造物主为他的创造物创造的万物和谐相处的示范区。
前天,我又在温榆河边溜达,又遇到几名带着小抄网的小朋友。早春的温榆河边已有不少垂钓者。气候变暖,鱼儿们的生态也在改变着,它们早早地就出来觅食恋爱生儿育女。本来,我想着再借用孩子们的抄网抄上几只小虾小蜗,但想起那些死在我的水族箱里的鱼虾们,我竭力克制住了自己的私欲,我也彻底明白了,那不是什么优雅者的闲情逸致怡情养性,那不过是人类的自私残忍,我不愿再如此自私残忍。我也不会再去动物园,从被囚的动物们那里获得猎奇欲望的满足。从此家中不再养宠物,无论是小鱼小虾小蜗还是阿猫阿狗鹦鹉百灵,即便花花草草也要慎重选择。当然,蚊子、蟑螂、蠓蠓虫等不请自来的小生灵,它们是我的客人,不是我的宠物,我会善待它们。即便在它们惹得我不耐烦的时候,我也不会伤害它们,至多打开房门窗户请君自便!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