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你说喜欢我的那一刻起,陪伴你就是我的使命,不管你身在何方,我都会找到你。
初遇他时正值江南的梅雨季,我在风雨中,而他在亭中,那年我才13岁,刚修炼成精。
我是生长在秦淮河旁雨亭旁的一株紫丁香,从小无忧无虑,一心只想要修炼成仙,所以不论世事如何变化,我都能置身事外,直到遇见他。
“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我和姐妹们逃出大地的束缚在山间流连,突逢天降瓢泼大雨,兴致全无,只好返回本体。我闷闷不乐的看着雨滴从天而降,淋湿了我的衣服,“讨厌的雨季!”我暗自骂道,远远看到两个行人在烟雨中向亭子跑来。“公子,那边有个亭子,我们先过去避避雨吧。”
两人跑到亭子中时早已淋成落汤鸡,灰色的鞋子变成了泥浆黄,狼狈不堪。梅雨季时来亭中避雨的行人数不胜数,我早已是司空见惯,常常将自己放空,不愿多看他们一眼,但今天却来了兴致。
那个被称为公子的男子生得俊美无双,气宇不凡。看他乌黑光亮的头发用蓝色束带束起,发束上插有雕花白玉簪,想必不过双十有余。他内穿白色对襟长衫,腰系回纹宽带,外罩灰色镶黑边的鹤氅,鹤氅上刺有波涛花纹,更显示他身份的尊贵。
既然身份尊贵,为何身边只有一个书童伺候?我很好奇,可是又不能直接去问他,只能在心里猜测原因。他一定是遇到盗匪,所以和家人走散了,我刚在心里笃定的想出这个原因,他身边的书童就打破了我的猜测。
书童卑躬屈膝地对男子说:“太子殿下,都怪我不好,如果我没有把行李弄丢,殿下也不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请殿下责罚!”
“天有不测风云,怎么能怪你呢?”
书童的话就像扔进水里的鹅卵石,在我平静的心里激起涟漪。太子殿下?难道他是当今皇上的儿子李煜?我大惊失色,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看到当今太子,而且还是如此狼狈的太子,这太难以置信了。
一天傍晚,李煜拿着一篇诗稿来到我面前对我说:“丁香,我今天新作了一首词,你听听看好不好。”他顿了顿,开始吟词,“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这词好是好,可是还是落入了俗套,可惜!”我是我心里的回答,他听不到。
读罢,他亲手给我的本体浇水。自从被移来宫中,他就一直对我很好,好到我都快忘了和我一起游山玩水的那些姐妹。他不仅亲自照料我,还把我种在寝殿的窗前,每天早晨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来看我是否安好。这一切都得感谢两年前的那场雨。
那天的雨很大,足足下了五个时辰,李煜和他的书童也在亭子中待了整整五个时辰。或许是因为无聊,李煜坐了一个时辰之后便起身欣赏周围的烟雨美景。
那时,我的本体才开花不久,小巧玲珑的紫色花瓣被无情的雨滴打落在地,李煜双目放光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好像我是一块难得一见的美玉。刚开始,我很享受他赞美的目光,可是,后来他的目光让我觉得难为情,脸红得像九月的石榴。他对身边的书童说:“这棵丁香花很美。”
雨停了,他走了,我心里竟有隐隐的悲伤和不舍,如果我能跟他走该有多好。我只是一个丁香精,离开本体的时间不能超过一天,所以,只能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暗自神伤。
没几天,李煜的书童带着一帮人来到亭子,书童说:“那就是太子殿下看上的花,你们小心着点。”
就这样,我忍着断根的疼痛来到他的身边,成为他的爱宠。他是个好皇帝,爱民如子,诏令减免税收、免除徭役,与民生息;取消诸路屯田使,将各郡屯田划归州县管辖,将屯田所获租税的十分之一作为官员俸禄。他也是个好人,精心照料花园里的花草树木,对我更是呵护有加。
白天,他在书房处理政务,我便待在花园里与姐妹嬉戏打闹;傍晚,日薄西山,白鸟归巢,他会来到我身边独自弹琴消遣时光,我便化作精灵随着乐声翩翩起舞;夜深人静时,我化作精灵坐在他的床前陪伴他,我看到他紧皱的眉头,听到他梦中的呓语。我心疼的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希望他一切安好。
好景不长,十年之后,宋军攻到了金陵,李煜兵败降宋,被俘至汴京,封违命侯,而我只能留在金陵,被迫与他分离。
他在汴京过得好吗?有没有被为难?没有我,他该把心里话说给谁听?我很担心他,也很想念他,可是我只是一个花中精灵,我不能去看他。这时我才懂“思君忆君,魂牵梦萦”,我想我早已爱上他,在秦淮河时就已经爱上了他。
为了他,我昼夜不分的修炼,只为能早日修炼成妖,只为能见他一面。天道酬勤,一年后,秋天到了,我虽然没有修炼成妖,却遇到了一个前辈,她不仅法力高强,而且精通炼丹术。她炼制的一种丹药可以在三天之内提升精灵的境界,被称为冰研丹。也就是说只要吃了冰研丹就可以很快修炼成妖,很快就能见到我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在我苦苦的央求下,我得到了一颗冰研丹。
三天之后,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李煜被囚禁的地方。这里很冷清,除了一个侍女和李煜本人,以及看守他的侍卫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人,他此时的生活与在金陵皇宫时天差地别。
白天,他面无表情,眼神呆滞,直到夜幕降临,侍女离开,他的脸上才有了生气,他满脸愁容,望着金陵的方向唉声叹气。我化成人形出现在他面前,他大吃一惊,问到:“你是谁?”
他的反应在我的预料之中,我微微一笑,化作本体的样子对他说:“我是你寝殿窗前的紫丁香,你不记得了吗?”
“紫丁香?你是丁香?”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我点点头,他说:“在金陵的时候,我喜欢弹琴念诗给丁香听,也喜欢把自己的心事告诉她,因为我总觉得她能听懂我的话,现在看来,她真的能听懂。”
他笑了,这笑容我已经很久没看到了。此刻,他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温暖的笑容让我的心为之一振。我迫不及待的告诉他我喜欢他,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喜欢上了他,他笑而不语。我追问他喜不喜欢我,他说:“朕现在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亡国奴,国都没有了,哪里还有心情喜欢一个人?”
我失落的转身离去,我原本以为看到我他会很开心,然而,他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开心,他的心里装着的只有他的国,而不是我。我是妖,他是人,人怎么会喜欢妖呢?他只是单纯的喜欢那棵紫丁香,就像喜欢皇宫花园里的其他花一样,这一切都只是我一厢情愿,我难过得失去力气,坐在他的院墙外哭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清晨,趁侍女还没起床,我来到李煜的房间,他早已醒了,在研磨作诗,见到我,他语气平淡地问“你还好吗?”,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温情和担心,就好像我们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我回答:“好!有什么不好呢?”
“你可知道朕现在是一个连自己命运都掌握不了的人,所以,也护不了你周全。”
我何曾需要他的保护!在来汴京之前,我早已下定决心,只要他爱我,我便放弃一切带他离开囚笼,不管是游荡江湖,还是退隐深山,只要他想去,我都愿意陪他。可是,他不爱我,所以,我决定离开。我苦笑道:“能给我画幅画或作首诗吗?就当是临别的礼物。”
他没有为我作诗,也没有给我作画,他作了那么多诗词,却从来不肯将我写入他的诗词中,难道我真的如此不堪吗?所有的关怀备至、体贴入微都是一场梦吗?我心灰意冷,决意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我告诉他我是妖,不能离开本体太久,所以我要走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朕知道要求你留下来很自私,可是这里的生活实在太无聊了,你可愿意陪朕一段时间?”
我答应了他,我太过爱他,就算知道他不喜欢我,我还是疯狂的爱着他,不想再忍受相思之苦。他求人将我的本体运到汴京,种在他的窗前,他说:“你的美注定是其它的花草所无法企及的,从第一次见你时我就这样认为”,我一笑置之,只当那是他为了弥补将我留在身边而感到愧疚所编造的花言巧语。
在汴京,我和他过了一段快活的日子。他抚琴,我跳舞;他作画,我研磨;他吟诗,我咏唱。我自得其乐,想 办法让他开心,但是他的心里还是充满了悲伤,国破家亡的伤痛挥之不去。
那天,他作了一首词追思往事、怀念故国,词名为《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他问我这词作得好不好,我说好,他便命南唐的故妓咏唱。这件事被宋朝的皇帝听到了,非常愤怒,决定毒死他。
我听到风声,让他跟我离开,可是他却说:“丁香,朕早该死了,苟活了这几年并没有觉得活着有什么好,如今他想要我死,正合了我的心愿。你走吧,我会找你把你送到你想去的地方,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在宋朝皇帝的宴会上,他喝下了牵机药。我抱着口吐鲜血的他哭得死去活来,我不愿接受他即将离开人世,离开我的事实。他说:“丁香,我不肯为你作诗、作画,你怨我吗?”,我拼命摇头,我哭喊着说:“我爱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他抬起颤抖的手臂为我擦去眼泪。“丁香,我也爱你。我不愿为你写诗、作画是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看到你的美,我不愿与其他人分享你的美。我知道我不该留你在身边,不该告诉你这些,可是我怕我死了,你就会忘了我这个‘负心人’,我是不是很自私?”说完,他闭上了眼睛,嘴角还残留一抹温暖的笑意,我的世界塌了。
我找到了给我冰研丹的前辈,按照约定将我的容貌给了她,她看着心如死灰的我说:“问世间情为何物?你为了一个凡人甘愿用姣好的容貌换取冰研丹,现在又要放弃成仙的机会等他投胎转世,值得吗?”
“值得!”我说完便离开,前往李煜的墓室。以前,我也不懂为什么那么多女子会相思成疾,直到我真正爱上一个人时才发现为了他我可以毫无怨言做一切我曾经认为不可能的事。
我靠在他的墓碑上望着蓝天,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平静。李煜,我不会忘记你,来生,我还要做你房前的紫丁香,你最爱的紫丁香,所以,你也不能忘了我。